柳如眉认出那是巡捕房的华捕,上个月还在天香书寓查过烟馆,此刻却露出尖利的獠牙,铁链上的符纸正是陈掌柜常用的镇魂符。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柳如眉退到墙角,第三根狐尾在身后甩动,扫起的风把灶台上的何首乌吹得满地都是。
她想起陈掌柜的话,法租界的结界松动了,烛龙的残魂正在附身在洋人身上,而这些华捕,恐怕早就被妖物占据了身体。
“小狐狸,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华捕举起铁链,链头的铜铃发出诡异的响声。
柳如眉感觉脑子越来越晕,封灵印裂开的地方传来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悄悄摸向旗袍内袋的青铜小镜,镜面突然亮起金光,映出白渡桥的画面——陈掌柜正蹲在桥墩下,手里拿着镇魂钉,水面上漂浮着三十六盏狐火,和五年前苏州河的一模一样。
“想跑?”皮埃尔扑过来,手里多了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刀刃刻着残缺的镇狱柱图案。
柳如眉侧身躲过,狐尾卷住匕首甩向华捕,却听见“咔嚓”一声,匕首砍在铁链上,迸出蓝色的火花。
“她的尾巴只有三条,封灵印快破了!”华捕们欢呼起来,铁链越收越紧。
柳如眉被逼到灶台边,后背的符纹己经裂开三寸,第三根狐尾完全展开,扫得满屋子都是符灰和碎瓷片。她看见阿金倒在地上,手里还攥着给她的桂花糕,糕点上落了层黑灰,和昨晚城隍庙的恶鬼魂体一个颜色。
“阿爹……十二叔公……”她闭上眼睛,右眼里的九尾虚影猛地炸开,幽蓝的光芒穿透屋顶,在法租界的夜空划出巨大的狐形光痕。
皮埃尔和华捕们惨叫着捂住眼睛,铁链“哐当”掉在地上,他们身体里的青铜锁链被望灵瞳的光芒震得发烫,从皮肤下钻出来,像一条条扭动的黑蛇。
“就是现在!”窗外传来陈掌柜的吼声。柳如眉感觉有人抓住她的手,把一枚冰凉的镇魂钉塞进她掌心。
是那个缠绷带的人,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后厨,此刻正用符水浸过的绷带缠住她的狐尾,绷带触到皮肤的瞬间,封灵印的灼痛减轻了不少。
“跟我走!”他拉着她冲向后厨的侧门,身后的皮埃尔挣扎着站起来,身体己经变成半人半龙的模样,青铜鳞片从皮肤下钻出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柳如眉回头望了眼,看见天香书寓的前堂己经燃起大火,老鸨和阿金的身体在火中变成灰黑色,魂体被皮埃尔吸收,化作他身上新的鳞片。
“他们是妖物……”缠绷带的人低声说,拉着她钻进停在巷口的黄包车。
车夫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柳如眉注意到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有个北斗七星的刺青,和陈掌柜算盘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黄包车在法租界的街道上狂奔,身后传来皮埃尔的怒吼和巡捕房的警笛声。
柳如眉掀开窗帘一角,看见圣母院路的梧桐树在月光下变成黑色,树影里藏着无数双发光的眼睛,都是被烛龙残魂吸引来的妖物。
“陈掌柜呢?”她问缠绷带的人,发现他正在用银针替她缝合背上裂开的符纹。银针是用玄铁做的,扎进皮肤时带着北斗星的寒气,让暴走的妖力稍微平复了些。
“在白渡桥等我们。”他的声音很年轻,带着点沙哑,“你的封灵印裂得太厉害,再不用镇魂钉加固,今晚子时就会彻底失控。”
柳如眉低头看掌心的镇魂钉,钉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纹,钉头是个狐狸头的形状,眼睛嵌着两颗暗红的宝石,和皮埃尔脚踝上的龙瞳一个颜色。
她突然想起陈掌柜的话,烛龙血能绘制封灵印,也能锻造镇魂钉,而这钉子里的血,恐怕就是当年镇压烛龙时留下的。
“你是谁?”她盯着缠绷带的手腕,那里的绷带松开了一角,露出半截青色的刺符,和她背上的封灵印同源。
“到了白渡桥你就知道了。”他替她缠好最后一圈绷带,黄包车突然剧烈颠簸,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发出“哐当”巨响。
柳如眉感觉尾椎处又是一疼,第三根狐尾不受控制地扫开车帘。狐尾扫开车帘的刹那,黄包车夫突然发出惊恐的嗬嗬声。
柳如眉抬眼正看见白渡桥栏杆上缠绕的铁花突然扭曲,锈迹斑斑的纹路里渗出暗红液体,在晨光中凝成皮埃尔脚踝上同款的龙瞳图案。
缠绷带的男人突然按住她的后颈,掌心温度烫得她脊椎发麻:“别动,镇魂钉快松了。”
钉子嵌在掌心的刺痛突然加剧,狐狸头钉眼的宝石猛地亮起。
柳如眉看见桥洞下翻涌的黄浦江水里,无数青黑色的触须正顺着桥墩攀爬,触须顶端开岔的倒刺上,挂着破碎的玄色道袍——正是昨夜在百乐门逃脱的玄冥道徒!
“他们用孟婆泪喂了江底的铁头龙王。”男人撕下衣襟堵住她的唇,“这畜生吞了界壁碎片,现在……”
话音未落,黄包车突然被一股巨力掀起,柳如眉在半空看见车夫的头颅滚落在地,脖颈切口整齐得像被龙爪削过。
镇魂钉突然发烫,狐狸头钉眼渗出的血珠滴在她手腕的刺符上。青色纹路瞬间转红,顺着手臂蜿蜒至脊背,封灵印的裂痕里竟透出烛龙鳞片的光。
男人拽着她跃下翻倒的黄包车,鞋底擦过桥面的瞬间,石板突然爆裂,铁头龙王的巨吻冲破路面,獠牙上还挂着半块租界巡捕的肩章。
“接着!”男人掷出枚铜钱,柳如眉本能接住,却发现钱眼里穿的不是红绳,而是根银链——链尾系着块刻着“沈”字的腰牌。
铁头龙王的触须己缠上她的脚踝,冰凉的黏液腐蚀着旗袍下摆,而掌心的镇魂钉突然发出龙吟,狐狸头张开嘴,将触须上的孟婆泪雾气尽数吸入。
“这钉子是我母亲铸的。”男人的软剑不知何时出鞘,剑身在龙吻中划出火星,“当年她用烛龙血封了铁头龙王的逆鳞——”
话未说完,江面上突然飘来无数香囊,孟婆泪的雾气在晨雾中聚成冤魂面孔,每一张都和百乐门那些被寄生的客人相同。
柳如眉的第三根狐尾猛地炸开,雪白的绒毛扫过桥面,竟在石板上烙出和赤龙令相同的符阵。
镇魂钉自动嵌入符阵中心,狐狸头的眼睛里渗出的血珠连成线,将所有冤魂面孔钉在雾中。男人趁机将软剑插入符阵眼,剑身与镇魂钉共鸣,爆发出的金光让铁头龙王发出痛苦的嘶吼。
“看桥柱!”男人突然拽住她转身。柳如眉这才发现,桥柱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玄冥道的鬼面符,每张符纸都在吸收铁头龙王的妖气。
她想起陈掌柜的话“烛龙血遇妖化煞”,立刻咬破舌尖,将血滴在镇魂钉上——钉子突然胀大十倍,狐狸头化作真狐虚影,张开嘴吞掉半座桥的符纸。
“噗——”铁头龙王喷出黑血,巨吻撞断桥栏。柳如眉被气浪掀飞,落地时看见男人的腰牌掉在脚边,背面刻着的竟是她父亲手记里的烛龙阵图。
而他缠绷带的手腕己完全暴露,那里的刺符和她脊背上的封印一模一样,只是多了道月牙形的旧疤——和沈慕言袖口的疤痕分毫不差。
“你到底是沈慕言,还是……”话未说完,镇魂钉突然剧烈震动,狐狸头眼睛里的宝石碎成齑粉。
柳如眉看见黄浦江底升起无数赤金色光点,光点聚成的图案正是百乐门那只炸裂的夜莺灯箱,而光点中心,浮着半块刻着“媚”字的金砖。
男人突然抱住她滚向桥洞,铁头龙王的触须擦着他们后背扎进桥面。他从怀中掏出个铜葫芦,开盖时涌出的不是烈酒,而是柳如眉昨夜在百乐门闻到的龙涎香:“当年我母亲用半滴烛龙血铸了镇魂钉,剩下的……”
“封在了金砖里!”柳如眉接过铜葫芦,龙涎香触碰到掌心的血洞,竟让镇魂钉的裂痕开始愈合。
她看着江面上漂浮的金砖,突然明白为何每次破印时后背会疼——那不是封印松动,而是烛龙血在召唤同源的力量!
铁头龙王突然发出震天咆哮,玄冥道徒从桥洞阴影里蜂拥而出,每个人手中都举着孟婆泪香囊。
柳如眉将龙涎香倒在镇魂钉上,狐狸头钉眼重新凝聚出血珠,而男人己将软剑插入金砖缝隙,烛龙阵图在剑身流转,竟与金砖的“媚”字连成完整的封印符。
“以我狐血为引,启!”柳如眉将掌心按在金砖上,第三根狐尾的毛尖突然燃起狐火。
火光与龙涎香交融的刹那,铁头龙王的巨吻被一道金光劈成两半,玄冥道徒手中的香囊纷纷炸裂,孟婆泪化作的冤魂在光中化为齑粉。
当最后一个道徒惨叫着坠入江水时,白渡桥恢复了平静。柳如眉低头看掌心的镇魂钉,钉子上的符纹正发出柔和的光,狐狸头的眼睛里重新嵌满宝石,只是颜色变成了纯净的金色。
男人捡起腰牌,指尖划过“沈”字时,桥洞突然吹过一阵风,将他的绷带完全吹开。
柳如眉看着他小臂上的刺符——那不是普通的封灵印,而是由九尾狐尾和烛龙鳞片交织的图案,和她祖母手记里记载的“守印人契纹”分毫不差。
他手腕的月牙疤下,隐约露出半枚红痣,形状恰似她脊背上那道最深的封印裂痕。
“我母亲叫沈媚。”男人的声音在晨雾中有些飘忽,“当年她用镇魂钉封了铁头龙王,自己却被烛龙血反噬,化作金砖里的守阵灵。”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半张烧焦的照片,上面并肩站着的年轻道士和狐族女子,正是沈慕言和她母亲的模样。
黄浦江的水鸟突然掠过江面,柳如眉看见远处百乐门的霓虹依旧亮着,只是灯箱上的夜莺图案不知何时变成了九尾狐与烛龙交缠的纹样。
她掌心的镇魂钉轻轻发烫,狐狸头的嘴巴微张,仿佛在哼唱那首午夜的爵士乐。
“所以你既是沈慕言,也是……”柳如眉的话被汽笛声打断。男人替她系好旗袍开裂的下摆,指腹擦过她脊背上的封印时,所有裂痕突然同时发光——第九尾的轮廓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尾尖的金红色光芒映在江面上,像极了初升的朝阳。
“当镇魂钉与金砖共鸣时,”他将半张照片塞进她掌心,“守印人与持令者的血脉就会融合。现在铁头龙王己死,玄冥道的余孽……”
话音未落,江心突然冒出个巨大的旋涡。柳如眉看见漩涡中心浮着顶英国领事的礼帽,帽檐上爬满了凿齿触须,而更深处,隐约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那是比铁头龙王更可怕的存在,正等着界壁再次松动的瞬间。
她握紧掌心的镇魂钉,狐狸头的眼睛里燃起金色火焰。白渡桥的铁花栏杆在晨光中闪烁,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新刻的封灵印,而她脊背上的第九尾,正在烛龙血的滋养下,轻轻摇曳了一下。
爵士乐从百乐门的方向飘来,这一次,旋律里多了几分狐火的灼热和龙涎香的清冽。
柳如眉看着身边的男人,他手腕的月牙疤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她同源的刺符——那是守印人与持令者融合的印记,也是下一场封印之战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