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仿佛骨头被重新碾碎的剧痛猛地刺穿混沌,将他硬生生拽回现实。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忍住了!腐肉必须清掉!” “岩石”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带丝毫感情。
他正用一把锋利的小手术刀,精准而迅速地剔除余则成肋部伤口边缘发黑坏死的皮肉。
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和腐臭,充斥在狭小的地下空间里。
汗水浸透了余则成的头发和身下的帆布,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夜莺”在一旁协助,动作麻利地递上止血钳、纱布和药粉。
她的眼神专注,嘴唇紧抿,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异常坚毅。
“渔夫”依旧背对着他们,站在工作台前。
那个小小的胶卷暗盒,正被他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极其专业的手法处理着。
他用特制的溶剂小心翼翼地软化并剥离了封口的蜡印,动作轻巧得如同在拆除一枚微型炸弹。
然后,他拿起一个放大镜,对着灯光,开始一寸一寸地检视胶卷的片基和边缘齿孔。
地下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余则成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渔夫”那专注到令人心悸的沉默。
突然,“渔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背影,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动。
他放下了放大镜,将胶卷凑得更近灯光,凝神细看,仿佛要将那微小的影像烙印进眼底。
余则成虽然被剧痛折磨得视线模糊,但“渔夫”这反常的停顿和肢体语言的变化,如同一道电流击中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猛地咬紧牙关,强忍着新一轮清创带来的酷刑,努力聚焦目光,死死盯着“渔夫”的背影。
“组长?”“夜莺”也察觉到了异样,低声询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渔夫”没有回头,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的死寂,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渔夫”缓缓首起身,动作依旧平稳,但余则成却感觉,那背影里蕴含的某种东西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秘密的平静,而是一种……冰冷的、凝重的、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与残酷的决断?
他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平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古井般的眼睛深处,却翻滚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他没有看余则成,目光扫过“岩石”和“夜莺”,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雷:
“‘匕首’提供的情报,基本属实,要立刻向总部汇报。”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在余则成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岩石”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锐利如刀般射向“渔夫”。
“夜莺”更是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但是,” “渔夫”的话锋陡然一转,那冰冷的眼神终于落在了余则成身上,如同两把剔骨尖刀,刺得余则成遍体生寒!
“你带回来的这份复制品,拍摄时间、角度、以及部分文件上的签名细节,与我们掌握的……
另一条绝密渠道传递出的碎片信息,存在微妙的、但绝不可能忽略的差异。”
差异?!余则成如遭雷击!大脑在剧痛和震惊中一片空白!不可能!他亲手拍摄,亲手处理,亲手藏匿!怎么会……有差异?!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渔夫”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
“你当时在贝当路安全屋接触到的所谓‘原件’,本身就是一个精心伪造的陷阱!
一个专门为你、或者说,为所有试图接近这个核心秘密的人,准备的诱饵!”
诱饵?!余则成的瞳孔骤然收缩!贝当路安全屋的胶卷……是假的?!
那场惨烈的伏击,他拼死夺下的“铁证”,他为此牺牲的同志……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过了肉体的剧痛,让他瞬间有种灵魂被抽离的眩晕感!
“这……不可能……” 余则成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没什么不可能。” “渔夫”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樱花’……或者说,操纵‘樱花’这只棋子的真正棋手,手段比你想象的更高明,也更狠毒。”
他们用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铁证’作为钓饵,目的就是引出所有潜伏在水下的鱼,然后……一网打尽!”
戴老板的‘专人’被伏击劫走盒子,恐怕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那只是清除掉一个碍事的环节,同时将水彻底搅浑!”
“渔夫”的分析冷酷而精准,如同手术刀般剖开了层层迷雾,露出了底下狰狞的真相。
余则成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那……真正的胶卷……在哪里?” “夜莺”的声音带着颤音问道。
“渔夫”的目光再次变得深不可测。“这就是关键所在,对方布下这个局,说明真正的‘铁证’一定存在,而且掌握在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或者……正被用来进行更致命的交易,而‘樱花’,就是连接这个核心秘密的关键节点!她不仅知道陷阱的布置,更可能知道真品的下落!”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余则成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压力:
“‘匕首’,你提供的关于‘樱花’提前知晓你行动的信息,是这份假胶卷之外,你带回来的唯一真正有价值的情报!
现在,把你脑子里关于‘樱花’的一切,无论多么细微、多么看似无关的碎片,全部倒出来!
她的习惯、她的联络点、她可能接触的人、她在贝当路安全屋事件前后任何异常的举动……所有!立刻!”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闷而规律的敲击声,极其轻微地从头顶的铁板方向传来!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节奏,三快,两慢,再一快!
“岩石”和“夜莺”瞬间如同绷紧的弓弦!“岩石”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包扎,反手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眼神锐利如鹰!
“夜莺”也闪电般掏枪,身体紧贴墙壁,枪口指向入口方向!
“渔夫”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古井无波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
他迅速抬手,示意“岩石”和“夜莺”稍安勿躁。
“‘船工’的紧急信号!”
“夜莺”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紧张,“是最高级别的‘水鬼缠舵’!他就在上面!而且……情况极度危险!他不可能主动暴露这个位置,除非……”
“除非他己经被盯死,这是他能发出的最后警告!”“岩石”的声音如同寒冰。
“渔夫”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猛地看向余则成,又迅速扫了一眼工作台上那个被拆开的胶卷暗盒。
最后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铁门上。思绪如同闪电般在他脑中飞转。
“暴露了。” “渔夫”的声音低沉而果决,没有丝毫犹豫。“比预想的快太多。
‘海蛇’……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己经咬上来了!”
他立刻做出决断:
“‘岩石’,给他最后一针强心剂!清理掉这里所有带不走的关键痕迹,尤其是胶卷的处理痕迹!准备‘断尾’方案!”
“‘夜莺’,启动最终警戒!给‘船工’发‘弃船’信号!然后,带上他!”
他指向躺在长凳上,因剧痛和巨大信息冲击而意识再次开始模糊的余则成。
正在这时,突然从外面走进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渔夫”立刻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此人是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陈永林。
陈永林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匕首”我们要带走!把胶卷给我!”他的口气不容置疑。
“渔夫”用漠然的眼光盯着陈永林,把手中的微型胶卷递给了他。
陈永林打开随身带的牛皮公文包,把微型胶卷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
陈永林向外挥了一下手,两名穿便装的特工,抬着担架跑了进来。
他们把濒临死亡的余则成抬上了担架,疾步向外走去。
“渔夫”这才发现,在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