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车厢内，死寂蔓延。
“冰火”紧绷如弓弦，手指隔着粗糙的衣料，死死按着余则成胸口内袋里那枚钥匙的轮廓，目光在左蓝冰冷的侧影和窗外飞逝的黑暗雪幕间来回扫视。
副驾驶座上的左蓝，似乎对身后的紧张气氛毫不在意。
她微微侧身，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皮质医疗包，动作熟练地打开。
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线，“冰火”看到她拿出注射器、玻璃药瓶、止血绷带和一小瓶深色的消毒药水。
“他撑不了多久，必须马上处理伤口，压制毒素。”
她拧开药瓶，用注射器抽取了少量澄清的药液，动作精准而稳定。“扶稳他。”
左蓝转过身，单膝跪在狭窄的后座空间里。
她先是用消毒药水浸湿纱布，快速而用力地擦拭余则成裤腿上凝固的深褐色血块和污秽。
当布料被剪开，露出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且边缘己经开始发黑的伤口时，连“冰火”都倒吸一口凉气。
“毒素在扩散。”
左蓝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冰火”敏锐地捕捉到她眉头极其短暂地蹙了一下。
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绝非中统特工该有的沉重和痛惜？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就在左蓝拿起注射器，准备刺入余则成大腿根部进行局部注射时——
一首昏迷的余则成，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溺水般的嗬嗬声！
“余上校？！” “冰火”惊呼。
余则成并未完全清醒，剧痛和强烈的求生本能似乎暂时压倒了毒素的麻痹作用。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俯身靠近自己的身影轮廓！
深灰色呢子大衣…贝雷帽…还有那张在迷蒙光线下，既熟悉到令他心碎又陌生得令他心悸的脸——左蓝！
她手里拿着针！她在做什么？！
“中…统…” 余则成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模糊不清却充满极度戒备的字眼。
他那双勉强睁开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一丝重逢的波澜，只剩下冰冷的、如同困兽般的审视和浓烈的怀疑！
左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那两个字。
针头精准而迅速地刺入肌肉，药液被缓缓推入。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剧烈的疼痛有所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眩晕。
他感觉到左蓝的手指在伤口边缘快速按压、清理，动作专业得远超普通特工。
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她的呼吸很平稳，但余则成在极近的距离下，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种紧绷的张力？
“冰火”看着左蓝专注处理伤口的样子，又看看余则成那充满戒备的昏迷侧脸，心中疑窦丛生。
余则成的反应太激烈了，那“中统”两个字里的敌意绝非伪装。
难道左蓝真的另有所图？他按着钥匙的手心全是冷汗。
“你…真的是中统的人？” “冰火”忍不住再次低声质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需要确认，尤其是在余则成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之后。
左蓝正用绷带进行最后的包扎固定，闻言，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只是抬了下眼皮，那眼神冰冷如刀，扫过“冰火”：
“是与不是，重要吗？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活着，而且暂时死不了，收起你无用的猜疑，想想你姐姐。”
她的话语首击“冰火”最脆弱的地方。
提到“冰凌”，他眼中的疑虑瞬间被更深的痛苦和焦虑取代，紧紧抿住了嘴唇。
左蓝对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车子在一个岔路口拐向了更偏僻的乡间小路。
余则成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她的动作！
她的眼神！那份对731暴行下意识的沉重感！那份面对重伤垂死之人时超越立场的专业和…某种隐藏的急切？
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充满理想主义、最终因理念不合而与他分道扬镳的左蓝。
也不是一个纯粹追逐功劳、冷酷无情的中统特务该有的表现！
除非…除非她根本就不是中统！或者说，她表面上是中统，但内里…是共产党！
只有那些潜伏在敌营深处的地下党，才会对日寇的暴行流露出如此真实的痛恨。
那把钥匙，那份可能藏在钥匙里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钥匙孔”…她需要余则成作为“钥匙孔”去开启某个情报渠道？
这个念头让余则成在昏迷中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荒谬感！
如果左蓝是共党，那她潜伏中统多年，所图必然极大！她出现在731外围，绝非偶然！
她救自己，也绝非出于旧情！一切都是为了任务！为了那份能刺穿魔窟心脏的情报！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下来。
引擎熄灭，风雪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到了，抬他进去。”左蓝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入。
余则成在昏沉中被抬下车，刺骨的冷空气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丝。
他被架进一间看似普通的农舍，里面点着昏暗的煤油灯，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草药的味道。
左蓝指挥着那两个男人在屋外警戒，自己则再次检查余则成的伤口和脉搏。
“冰火”紧张地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左蓝。
余则成努力维持着昏迷的假象，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
他感觉到左蓝的手在探他的额头，指尖冰凉。
接着，他感觉到左蓝的手似乎在他外套内侧摸索了一下——不是钥匙所在的内袋，而是靠近腋下的另一个位置！
那里…那里缝着一样东西！一份用特殊药水书写、只有特定方法才能显现的名单！
是他在潜入731之前，王方南交给他、以防万一的联络点和部分潜伏人员花名册备份！
她果然在找东西！而且目标明确！她怎么知道这个暗袋的位置？！
余则成的心跳几乎停止！恐惧和确认感如同冰水浇头！
这个举动，几乎坐实了他那个最疯狂的猜测！
她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仿佛只是确认了它的存在。
“给他喂点温水，加一点盐。”
左蓝起身，对“冰火”吩咐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看好他，我去处理一下外面的痕迹。”
她拿起煤油灯，走向门口，身影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既决绝又…孤独？
门关上的一刹那，余则成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左蓝…中统身份是伪装！她极有可能是共产党！她救自己，是为了那份名单，为了那把钥匙，为了731的情报！
她甚至可能知道“冰棱”的下落线索，并以此来控制“冰火”！
前门刚出虎穴，后门又入龙潭！
而且，这条“龙”，比日本人的魔窟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潜伏多年、深不可测、并且对他知根知底的“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