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国境内,大风裹挟着砂砾,谢承渊倚在毡帐立柱旁,残缺的左袖在风中猎猎作响。逃亡使他眼窝凹陷,曾经温润如玉的面容爬满风霜,唯有右手握着炭笔的力道依旧沉稳——羊皮纸上,女子的眉眼正逐渐成形。
帐外传来马蹄声时,他迅速将画纸卷起。背水一战,他身边的人都死伤殆尽,只剩二十多个人,二十余名暗卫如惊弓之鸟般握紧刀柄,为首的心腹阿泰掀开毡帘:"殿下,乌孙王召见。"
穿过布满弯刀图腾的甬道,谢承渊在议事厅外顿住脚步。厅内传来铜铃与皮靴相击的声响,乌孙王的笑声裹挟着浓烈的奶酒气扑面而来:"大胤新帝的万寿节,倒是个热闹日子!"
踏入厅内的刹那,狼皮地毯上的寒光刺得他瞳孔微缩。乌孙王斜倚在镶满宝石的胡床上,腰间弯刀的鎏金吞口正对着自己。两侧武士手持长槊,槊尖垂落的猩红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谢公子来了。"乌孙王的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左袖,"听说大胤皇帝亲手斩断你的手?"
谢承渊单膝跪地,右拳重重叩在胸口:"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乌孙王提着弯刀走上前,手中的弯刀转了个弯,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弯刀的寒意刺骨,谢承渊单膝跪在狼皮地毯上,砂砾混着血水渗进伤口。乌孙王的靴底碾过他残缺的左臂,剧痛如毒蛇噬咬,眼前泛起阵阵黑雾。
"大胤皇子也不过如此?"哄笑声在议事厅炸开,武士们晃动的槊尖映出他扭曲的面容。谢承渊死死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蔓延。一年前,他还是京都最耀眼的少年,骑着汗血宝马穿行朱雀大街,如今却要在异国的毡帐里,忍受这般折辱。
话音未落,弯刀己擦着耳畔钉入立柱,木屑飞溅在他苍白的脸上。乌孙王踩着他的脊背逼近,浓烈的酒气喷在他后颈:"本王凭什么相信,一个残废能帮我拿下中原?"
"陛下可知,大胤南境为何近日调防频繁?"谢承渊不慌不忙地抽出一卷羊皮地图,残缺的袖口扫过标注着"南诏关"的红点,"新帝登基大清洗,南境二十万驻军己折损三成主将。如今镇守南疆的,不过是几个靠阿谀奉承上位的草包。"
乌孙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夺过地图展开,粗糙的手指在"沧江"标记处反复:"你是说...从这里突破?"
"正是。陛下若肯收留,末将愿献上南境布防图。"他强迫自己抬头,右拳重重砸在心口。乌孙王挑起他的下巴,鹰隼般的目光审视着他眼底翻涌的恨意。
谢承渊强忍着左臂的隐痛,用炭笔在地图上划出弧线,"南境将士多是末将旧部,只需一封密信..."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地图上,晕开暗红的花,"他们定会弃暗投明。"
帐内陷入死寂。唯有羊皮灯笼在风中摇晃,将谢承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良久,乌孙王突然爆发出大笑,震得穹顶的貂皮帷幔簌簌作响:"好!好个借刀杀人!不过..."他的指尖突然掐住谢明渊的下巴,"本王听说,大胤皇帝独宠皇后,后宫连个宫女都没有?"
谢承渊的心脏猛地抽痛。姜枕月姝丽温婉的模样突然闯入脑海,他下意识攥紧右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王何出此言?"
"此次贺礼,本王特意准备了西域最上等的鲛绡纱。"乌孙王的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听说那位皇后娘娘,最得新帝欢心?"
谢承渊的眼前浮现出谢聿珩将姜枕月抵在宫墙上的画面,喉间泛起腥甜。他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大王英明。不过依鄙人之见,光送珍宝还不够..."
"哦?"乌孙王挑眉,示意他继续。
"皇后最爱苏绣。"谢承渊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绢,上面用金线绣着半阙《长相思》,正是几个月前姜枕月给他的信物,"若将此物混在贺礼中,再附一封信..."他压低声音,在乌孙王耳边耳语良久。
帐外风沙骤起,将两人的密谋声卷得支离破碎。当谢承渊退出议事厅时,阿泰迎上来的目光充满担忧:"殿下,您真要利用她?"
"我别无选择。"谢承渊望着漫天黄沙,左手的断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等乌孙铁骑踏破南境那日,谢聿珩必将倾巢而出。届时..."他握紧右拳,指节因用力泛白,"我会亲手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回到栖身的毡帐,谢承渊迫不及待展开白天未完成的画。烛光摇曳中,姜枕月的眉眼渐渐清晰。他用残缺的右手轻抚画中女子的面颊,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月儿,再等我些时日。待我夺回江山,定还你一个清平天下..."
远处传来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名暗卫匆匆入帐,呈上密信。展开信纸的瞬间,谢承渊的脸色骤变——信中竟是姜枕月近日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她挑选万寿节节目的细节都详尽记录。
"谁送来的?"他抓住暗卫的衣领,声音发颤。
"是...是宫中内线。"暗卫被勒得面色发紫,"据说皇后娘娘近日深得圣宠,未央宫的炭火都是..."
"够了!"谢承渊挥袖打翻烛台,毡帐内陷入一片黑暗。他跌坐在地,"谢聿珩!"他发出困兽般的低吼,一拳砸在立柱上。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狼皮地毯上晕开狰狞的花。
与此同时,乌孙王的议事厅内,使臣们正在清点贺礼。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在锦盒中流转华彩,十二匹鲛绡纱如云雾般堆叠。当有人拿起那方绣着《长相思》的素绢时和书信时,乌孙王突然按住他的手,又拿出了谢明渊临走时留下的一把折扇:"此三物乃重中之重,务必亲手交给皇后娘娘。"
月光透过毡帐缝隙洒落,将谢承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蜷缩在黑暗中,望着墙上姜枕月的画像,终于落下两行清泪。曾经的温润公子,如今只剩满腔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