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宫时,暮色己漫过琉璃瓦。我盯着铜镜里自己通红的脸,耳畔还回响着侍卫们憋笑的抽气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绣着鸳鸯戏水的帕子,那只倒霉老鼠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早知道就该把弓扔给谢聿珩,省得在雪地里丢人现眼。
"娘娘,用晚膳吗?"秋菊的声音怯生生的,在门边探了个头。我胡乱摇头,看着窗棂外的雪粒子扑簌簌往下落。要是此刻有瓶酒就好了,醉上一场,把这荒唐事都忘掉。
雕花木门突然轻响,谢聿珩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藏青大氅下摆还沾着雪沫。他扫了眼几乎没动过的晚膳,又看我蜷在窗边的模样,挑眉道:"还在为那只老鼠生气?"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神经,我下意识抓起靠枕砸过去,动作比脑子更快。靠枕在空中划出弧线时才惊觉不妙,瞪大眼望着谢聿珩愕然的表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完了,怎么能对着帝王发脾气?万一他察觉我并非真正的古人......
靠枕被他轻松接住,我僵在原地等着雷霆之怒。谁知他却轻笑一声,大氅扫过我的裙摆坐了下来:"这么大火气?"他伸手要碰我肩膀,我条件反射地往后缩,撞得窗框发出闷响。
谢聿珩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妾...臣妾失态了。只是想起今日的蠢事,实在无颜面对陛下。"说话间垂下眼睑,盯着他靴面上的积雪,余光却死死留意着他的表情。
"这有何?"他的指尖突然抬起我的下巴,逼得我与他对视。琥珀色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分不清是调侃还是认真,"朕倒觉得,月儿认真射箭的样子,比射中什么都好看。"
这话让我呼吸一滞,脖颈被他的拇指得发烫。突然意识到两人靠得极近,他身上雪松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将我笼罩。慌乱中偏头避开,却不小心扫到他腰间的螭纹佩剑——那是能轻易取人性命的利器。
抬头望去,谢聿珩的眉眼浸在暮色里,少了平日里的锐利,倒像是换了个人。烛火突然噼啪炸开,照亮他侧脸时,他嘴角那道极浅的疤,藏在睫毛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疤...是打仗时留下的?"话出口才惊觉不妥,慌忙要补救,"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谢聿珩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还停在我发间:"小时候爬栖梧殿的树摔的。"他忽然轻笑出声,"那时总想着学皇兄们骑马射箭,摔断过胳膊,也崴过脚,母妃为此流了不少眼泪。"
提到"母妃"时,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我心中一动,想起宫里关于这位早逝皇后的记载少得可怜,连张画像都没有。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的金线花纹,思绪飘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知道自己前朝公主遗孤的身份后,我在宫里找了很多书籍,但宫里的典籍也像被刻意抹去那段历史。作为前朝公主的女儿,我本该一无所知,可晚上时,我做梦了,梦里模糊的宫殿轮廓、耳畔若有若无的编钟声响,都在提醒着我与那段过往的联系。
我顿时从梦中惊醒,觉得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若能从谢聿珩口中套出些线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猛地攥紧被子。不行,太危险了。可胸口的好奇像被点燃的野草,烧得人辗转难眠。首到更鼓敲过三下,才咬着牙决定试一试——就装作不经意提起,点到即止。
次日午后,谢聿珩处理完政务来找我时,我正对着棋盘发呆。他伸手落下一子,打破凝滞的空气:"在想什么?"我盯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斟酌着措辞:"臣妾昨日做了个怪梦,梦里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可醒来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话出口时,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喉咙。余光瞥见他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却听他漫不经心道:"许是日有所思。"我咬了咬下唇,继续试探:"听说陛下的父皇建立大胤前,天下是盛国的?臣妾连盛国是什么样都想象不出。"
谢聿珩抬眸看我,眼神锐利得像把刀。我慌忙低头摆弄棋子,指尖的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良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盛国末年,民不聊生。苛捐杂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气,边疆战事不断,国君却只顾享乐。"
我屏住呼吸,听着这些从未听过的细节。当他说到"流民易子而食"时,喉间泛起苦涩。原来史书上轻飘飘的"朝代更迭"西个字,背后藏着这么多血泪。
"月儿为何突然问这些?"他的声音突然逼近,热气喷在耳畔。我浑身紧绷,强装迷茫:"就是觉得好奇。要是能多知道些...说不定能想起自己的身世。"这次的哽咽不是装的,毕竟连我自己都快分不清,这具身体里装的到底是谁的灵魂。穿越到这陌生的朝代,连自己的过去都是一团迷雾,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谢聿珩沉默良久,伸手将我搂进怀里。我靠在他胸口,听着剧烈的心跳声,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屋内烛火渐弱,只余一星昏黄在灯芯摇曳。谢聿珩望着榻上熟睡的身影,她蜷缩在锦被里,发间玉簪滑落,几缕青丝散在枕畔,面容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柔和。他屏着呼吸起身,生怕惊醒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玄色衣袍扫过地面,未发出一丝声响。
行至屋外,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他抬手招来暗处的暗卫。"去彻查前朝的事,确认一下皇室是否还有余孽,尤其...与皇后身世有关的线索。"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字字如冰,暗卫领命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雪地上浅浅的脚印,转瞬便被新雪覆盖。
回到屋内,他站在床前,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为那精致的五官镀上一层银辉。他想起白日里她追问前朝之事时,眼中闪烁的好奇与迷茫,那样纯真的模样,几乎要让他放下所有防备。
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发丝,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心底泛起一阵柔软。"月儿..."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眷恋,"若能永远如此该多好。"
然而,心底的疑虑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她为何突然对前朝感兴趣?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躲闪的目光,是否都暗藏深意?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偏执,攥紧的拳头在袖中微微发抖。"你最好不要骗朕..."他咬牙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否则,就算将这天下翻个遍,朕也不会放过你。"
可下一秒,看着她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小猫,他的心又瞬间软了下来。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他害怕自己的怀疑是真的,害怕她的温柔顺从都是伪装,害怕有朝一日,她会带着秘密离他而去。
俯身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他躺回榻上,将她搂进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内心的矛盾与挣扎却愈发强烈。"月儿,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他在她耳边低语,既是承诺,也是警告,"无论真相如何,朕都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