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林深的运动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出脆响。
他抓着车钥匙的手沁出薄汗，玄关的镜子里映出他乱蓬蓬的头发——半小时前他还裹着军大衣在冷链中心检查温控器，此刻睡衣下摆还沾着仓库地面的草屑。
"小李，定位发我。"他坐进驾驶座时，手机屏幕被按得发烫，"堵在哪段高速？"
"青银高速K123段，前面拉钢材的货车侧翻，占了两个车道。"小李的声音带着风声，林深听见他背后有卡车鸣笛的闷响，"通运那边说清障车半小时后到，但就算通了，到省城也得下午两点，赶不上陈主播的首播预热。"
林深的拇指关节抵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他想起前世在民政科处理过的农产品滞销事件——农户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竹筐里的青菜被太阳晒得打蔫，嘴里念叨着"早知道听政府的搞冷链"。
此刻云安蜜柚的包装箱就码在冷藏车里，若是晚到三小时，陈主播的粉丝群怕是要炸成一锅粥。
"去镇政府。"他猛踩油门，车灯划破凌晨的雾气，"通知周婷、交通科老张，十分钟后开紧急调度会。"
镇政府二楼会议室的顶灯在两点整亮起时，周婷的白大褂还沾着实验室的柚子清香。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发梢上挂着未擦干的水珠——显然是从宿舍冲过来时被露水打湿的。
小李跟在后面，羽绒服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印着"云安快递"的红马甲。
"冷链车堵路的事，我查了高速调度系统。"周婷把电脑转向林深，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交通数据流，"K123段确实有事故，但...王德发的果品协会昨天下午申请过该路段的临时交通管制备案。"
林深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仓库监控里王德发拍合作社负责人肩膀的画面，想起老刘说的"便宜箱子"，此刻所有线索在脑子里串成一条线。"调备用冷链车。"他指尖敲着桌面，"东山合作社、西山合作社的冷藏车，全部集中到仓储中心。"
"可备用车只有三辆。"交通科老张翻着登记本，"装不下陈主播要的二十箱特级果。"
"不够就拼车。"林深抓起记号笔在白板上画运输路线，"让交警开道，走乡道绕到G45高速，虽然多二十公里，但至少能提前一小时到省城。"他转向小李，"你带两个人押车，每半小时报一次位置。"
小李抹了把脸，睫毛上的水珠簌簌掉："镇长，我保证今早上八点前，二十箱特级果进陈主播的首播间仓库。"他说这话时，后槽牙咬得腮帮鼓起，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安都嚼碎咽下去。
周婷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她眼下青黑更重："我同步更新溯源系统，把新批次的采摘时间、果园位置、检测报告全挂到首播后台。
王德发要是敢造谣，咱们用数据砸他的脸。"
凌晨西点，林深的手机突然震动。
苏晚晴发来的视频里，陈主播的首播间己经架起补光灯，她攥着手机的手在抖："林镇长，评论区有人说...说咱们的柚子是冷库陈年货。"画面切到评论区，"陈姐别被政府骗了""去年的柚子冻过更甜"之类的评论像潮水般涌上来。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前世那个被谣言搞垮的蔬菜基地，菜农跪在田头烧账本，灰烬里飘着"绿色认证"的残页。"周婷，把最新批次的扫码数据推给陈主播。"他扯下身上的镇政府制服外套，"苏晚晴，你现在带张阿姨和东山的农户来首播间。"
张阿姨的花围裙还沾着晨露。
她跟着林深冲进首播间时，怀里抱着个网兜，里面的柚子表皮还凝着水珠："这是我今早五点刚从树上摘的，枝桠上的露水都没干呢。"
陈主播的耳麦滑到肩头，她盯着林深身后的张阿姨，又看了看手机里周婷发来的溯源码——采摘时间显示"2023-09-20 05:02"。"林镇长，您这是..."
"切开。"林深拿过桌上的水果刀，刀尖抵着柚子表皮转了半圈，"您尝尝，这要是冷库货，我当场跟您道歉。"
柚子皮裂开的瞬间，清冽的果香漫进首播间。
张阿姨剥下一瓣递过去，陈主播咬下去的刹那，眼睛猛地睁大——果肉脆嫩，甜汁在舌尖炸开，完全不是陈年货的绵软口感。
"家人们看！"她举着半瓣柚子对准镜头，"这果肉的光泽，这汁水的量，是刚下树的新鲜货！"她转头看向林深，眼里闪着光，"林镇长，我之前还犹豫...是我错了。"
评论区的谩骂像退潮的海水。"主播能现场试吃，应该是真的""刚扫了码，确实是今天摘的"之类的评论开始刷屏。
林深看着弹幕滚动，后颈的汗湿了衬衫领口——他想起前世被灭口前，老主任塞给他的半块柚子，也是这样清甜的味道。
晚上十点，首播间的计数器跳到"10086"时，陈主播举着话筒尖叫："家人们！
云安蜜柚单日订单破万了！"她转头对林深比了个大拇指，"下次我带粉丝去果园摘柚子，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云安味道'！"
林深走出首播间时，夜风卷着桂香扑来。
他摸出兜里母亲遗留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新消息跳出来："你爸当年也是靠农产品打开了局面...但代价沉重。"
手机在掌心发烫。
林深望着远处镇政府的灯火，忽然听见雨丝飘落的声音。
清晨暴雨初歇，孙村长的胶鞋踩过水洼，裤脚溅满泥点。
他扒着镇政府的门框喘气："林镇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