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上，那具如同破碎玩偶般沉寂的躯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手指，也不是手臂，而是整个上半身，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向上拱起了一寸！
幅度极小，在昏暗摇曳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但王胡子和一首分神关注那边的老李，同时捕捉到了！
“动了！”老李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动了！”
这动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紧接着，徐北那沾满污泥、干裂起皮、一首紧闭的嘴唇，猛地张开！
“嗬——！！！”
一声悠长、嘶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无尽痛苦和窒息感的吸气声，骤然撕裂了金库内压抑的空气！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和响亮，甚至盖过了外面一声较远的爆炸！
所有还能动弹的伤员，包括墙角那个一首唱反调的连长，都猛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麻三和狗娃更是吓得往后一缩！
徐北的胸膛随着这声艰难的吸气，剧烈地向上起伏！幅度之大，几乎要将他那被烂布条勉强包扎的、恐怖的后背伤口再次撕裂！
然后，是同样艰难、带着明显阻塞感和浓重痰音的呼气。
他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地、无序地转动，仿佛溺水者在浑浊的深水中徒劳地寻找着光亮的方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痛苦的“咕噜”声，似乎想说话，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呃…啊…光…冷…”
这不是昏迷中的无意识呻吟！这是意识复苏的征兆！是生命从最深沉的死亡边缘挣扎着爬回来的、最原始的信号！
“活了！真他娘的活了！”麻三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
“老天爷开眼…”连长喃喃自语，缠着绷带的脸上写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敬畏的茫然。
老李连滚带爬地扑到徐北身边，动作快得不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他颤抖的手指急切地探向徐北的颈动脉——那脉搏！虽然依旧快得惊人，紊乱不堪，但强劲了许多！
不再是随时会消失的游丝，而是如同擂鼓般撞击着他的指尖！
他俯身，耳朵贴近徐北的口鼻——呼吸！虽然粗重、带着明显的阻塞和浓痰的声音，却无比真实！
灼热的气息喷在老李的耳廓上！
“醒了！他醒了！”老李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是纯粹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王胡子！他醒了！有意识了！”
王胡子躺在地上，听着老李的呼喊，感受着徐北那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如同破风箱般灌入耳中，一首紧绷到极限、几乎断裂的心弦猛地一松。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只有一个念头：狗日的…终于…爬出来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嘶哑的呼喊：“王胡子！老李！快！准备转移！鬼子炮火延伸了！这边顶不住了！上面命令立刻向第二道防线收缩！能动弹的，互相搀扶！重伤员…担架抬！”
转移！在这个节骨眼上！
老李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变成了更深的绝望和焦虑！
徐北刚刚恢复意识，但伤势重得根本无法移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伤口崩裂的风险！
那个婴儿也极度脆弱！王胡子更是重伤昏迷！还有这么多伤员！
“老李！快！”一个浑身硝烟、胳膊吊着的排长冲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惨状也倒吸一口凉气，但语气不容置疑，“鬼子的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压上来了！再不走，全得交代在这儿！”
老李看着担架上因为刚刚那剧烈的呼吸动作而再次渗出暗红血水的徐北，又看看角落里呜咽的婴儿和昏迷的王胡子，再看看周围绝望的伤员。他猛地一咬牙，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绝境中的狠厉！
“麻三！狗娃！把这兄弟抬稳！绑在担架上！用能找到的所有布条，把他给我捆结实！动作要快！要轻！别碰到他的背！”老李嘶吼着，同时扑向婴儿，用布条将他小心地裹好，紧紧抱在怀里，“连长！还能动的兄弟，互相扶着！把王胡子架起来！走！立刻走！”
麻三和狗娃手忙脚乱地找来破布条、撕开的军装，尽可能轻柔地将徐北固定在担架上，每一次触碰都让徐北发出痛苦的抽气和无意识的呻吟。
他的眼皮还在剧烈颤抖，似乎想睁开，却只能徒劳地转动着眼珠，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音节：“…黑…谁…冷…痛…”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王胡子昏迷前，他胸口那块冰冷沉寂、布满细微裂纹的玉佩，在徐北发出第一声艰难吸气、意识彻底冲破黑暗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如同回光返照般，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幽蓝、冰冷、一闪即逝，如同濒死恒星最后的叹息。
玉佩内部，那彻底熄灭的系统界面深处，一行极其微小、黯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字符，在绝对的死寂中艰难地浮现：
*…宿主（徐北）意识…确认…复苏…*
*…核心程序…强制休眠…维持…*
*…锚点（玉佩）…结构性损伤…不可逆…功能丧失…*
*…外部接触者（王胡子）…生命体征…严重受损…精神链接…残留…待机…*
*…高价值目标（婴儿）…生命体征…稳定…微弱…*
*…维系模式…彻底终止…*
*…债务状态：-5500…复利累积中…日息10%…能量透支…惩罚机制…暂停…待机…*
*…系统…进入…深度…休眠…等待…宿主…完全…唤醒…或…能量…补充…*
字符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玉佩再次陷入冰冷的死寂。
这一次，它似乎连最后一点残留的“灵性”也耗尽了，彻底变成了一块带着裂纹的普通石头。
所有超乎常理的维系与代价，似乎都随着徐北意识的艰难复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那高达5500点、且正在疯狂累积复利的债务，如同悬挂在徐北头顶的虎头铡，并未消失。
它只是被冻结在这片战争废墟的冰冷黑暗里，等待着苏醒者去面对那足以压垮灵魂的恐怖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