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机油腐败气味的空气,每一次艰难的吸入,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喉管里剐蹭。陆巡把自己更深地塞进这个由断裂金属架和扭曲管道堆积而成的狭窄空间,背脊紧紧抵着粗糙冰凉的金属,努力将身体蜷缩成最小的一团,试图将自己伪装成这冰冷废墟的一部分。
意识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却又被体内那一波波翻涌的剧痛强行拽回现实。
胃部的灼烧感虽然被那个冰冷引擎的“熵减”处理暂时压制了狂暴扩张的趋势,但更像是将岩浆强行囚禁在了一层薄冰之下。那滚烫感依旧顽固地盘踞,每一次胃囊的轻微蠕动都牵引着内脏深处发出痉挛式的钝痛。喉咙稍微好受那么一点点,一丝微弱的缝隙被强行撑开,让他得以汲取污浊的空气,但这小小的改善反而让之前几乎麻木的痛苦变得更加清晰可感——每一次吞咽口水都像咽下烧红的铁砂,气管壁被灼伤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不停地戳刺。
他的身体在内部能量的冲刷和修复的撕扯中瑟瑟发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散发着汗臭与血腥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骨头,尤其是右臂的骨头,那种断裂的痛楚未曾减弱分毫,每一次呼吸引起的胸腔起伏都能将痛苦辐射开来。
死亡如影随形,近在咫尺。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紧绷的神经。
然而,在这一片冰冷、疼痛、绝望和恐惧交织的泥沼中,一种新的、更强烈的、带着原始贪婪本能的渴望,如同挣脱枷锁的野兽,正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滋长!
饿!
一种超越理智、比胃部灼烧更加狂猛的饥饿感,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
不是胃袋的空瘪。胃里明明还残留着那巨尸晶核狂暴能量的余烬。这是一种……能量层面的空乏!一种源自细胞核心、每一个基因片段都在发出的饥渴呐喊!
那个钻进他身体里的冰冷引擎,如同一台无底洞般的永动熔炉!它在强行运转!用他吞下的那个巨尸晶核残存的一丝能量,用他强行咽下的那小块劣质淀粉块压榨出的微不足道的生物质能,以及此刻——正源源不断抽取的他自身残存的生命力!
身体像被强行插上了一根无形的管道,生命力如同沙漏里的流沙,正在被那贪婪的引擎疯狂汲取!肌肉在无法自控地轻微抽动,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每一次心跳都似乎沉重了一分。这种感觉,比单纯的物理饥饿可怕百倍!像是在一点点被抽干,被溶解!
陆巡的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铁锈味和血的腥咸在口腔中蔓延。他攥紧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压制那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慌。活下去!必须找到能量!哪怕是垃圾!
外面的世界并未因他短暂的隐匿而平静。
尸潮的嘶吼从未停歇,反而更加狂暴和……高效?那引擎植入他意识的所谓“能量视觉”并未消失,像一层覆盖在现实景象上的不稳定水印,时而清晰如镜,时而剧烈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乱码。
透过生锈管道的狭窄缝隙向外窥视。
惨烈的混乱依旧。进化后的尸潮展现出的破坏力远超想象。那些获得力量和速度飙升的“游掠者”如同高效的拆迁机器,疯狂地撕裂着挡路的障碍。一只体型壮大了一圈、浑身肌肉贲张的丧尸,轻易地撞塌了半堵由废旧集装箱垒砌的临时墙体,烟尘弥漫。另一只进化出类似穿山甲利爪的前肢的丧尸,正疯狂刨挖着地面下深埋的电缆管道,刺耳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噪音。更远处,几只速度奇快、如同猎豹般的爬行丧尸在废墟间闪电般穿行,猩红贪婪的复眼西处扫射搜寻。
但它们,并非最令陆晨恐惧的来源。
他的“视觉”中,那些隐藏在普通尸潮中的、散发着橘黄色光晕的核心能量点——那些二级变异的“游掠者”头目——数量在不断增加!更重要的是,它们的行为模式变了!不再是毫无目的的冲撞破坏。
它们……在搜索!
尤其是有几只靠近巨尸残骸区域的二级“游掠者”,它们狂暴的嘶吼中多出了一种独特的、频率极高的尖锐鸣响!这声音如同无形的声呐,在空气中和金属废墟中传播、回荡!
陆巡看得清清楚楚!当那高频鸣响扫过他藏身之处前方一片由金属板材堆砌的掩体时,一只正在徒劳撕扯着铁皮的普通行尸,其体内原本灰暗朦胧的能量核心像是被投入火堆的蜡油,瞬间被引燃,光晕骤然炽亮!紧接着,这行尸的身体猛地膨胀,骨骼发出噼啪爆响,皮肤下的血管像蚯蚓般扭动凸起!短短几秒钟,它就从一只迟缓的行尸,硬生生催化成了一只双目血红、力量速度暴增的狂暴变异体!加入了扫荡废墟的行列!
【侦测到异常高阶生物信号引导波动……频率特征匹配:同源能量诱导次级催化……】
【威胁确认:一级目标(巨尸初级晶核供体)残留能量印记(引擎辐射残留)己被捕获……二级进化体(游掠者头目变异种)具备基础能量共鸣与催化能力……】
【警告:载体生命特征暴露几率:持续增长(当前:76%)……检测到二级头目个体能量共振扫描……方向:当前区域外围(距离:35米)……接触时间预估:128秒……】
冰冷急促的警报如同催命符般在脑海深处敲响,伴随着危险预兆的红色闪动。76%!而且还在攀升!
他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腥甜气息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层层废墟的阻隔,在他藏身的区域附近反复徘徊!是那些二级变异体!它们正在用引擎残留的“味道”作为指引,如同狩猎的狼群在循着猎物的血迹进行地毯式搜索!它们之间的共鸣鸣叫,正加速催化周围的尸群向此集结!
死亡的绞索正在收紧!这片暂时安全的废墟即将变成围猎场!
没有时间恐惧!生存的本能压倒一切!
能量!必须立刻找到能量!食物!或者蕴含能量的东西!任何东西!只有能量才能驱动那该死的引擎,给他提供一丝逃出生天的可能!
陆巡布满血丝、视野被混乱数据流干扰的眼睛在狭窄的藏身缝隙内疯狂扫视。黑暗中,借着缝隙外透入的混乱光影和引擎提供的微弱视觉增强(尽管极不稳定),他像个绝望的淘金者,在绝望中搜寻任何可能的希望。
地上散落着冰冷的金属碎片、碎裂的水泥块、各种难以名状的腐烂污物……突然!
他的目光定格在角落缝隙深处,一抹不显眼的污垢之下!
那是一个破旧的、几乎快要腐朽掉渣的牛皮文件夹?不,更像是某种防水帆布材质的包裹外皮,被深深挤压在金属管道和地面的夹缝里。上面布满了油污、灰烬和一层厚厚的尘埃,但其中一个边缘被什么东西撕裂了,露出里面的一角。
并非包裹本身吸引他。而是在那撕裂口露出的内里一角,在那帆布被压皱的缝隙中,似乎……闪烁着一点极其极其微弱的光?
那种光,他太熟悉了!和之前分解废旧零件时,在那块锈蚀步枪外壳深处、在被锈迹覆盖的缝隙间偶尔露出的、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察觉的微光……极其相似!那是蕴含在物品材质内部、引擎可以识别并分解出可吸收能量的残留核心物质的微弱表征!
这个发现如同黑夜中炸响的惊雷!瞬间盖过了所有痛苦和恐惧!
【侦测到惰性高熵复合物质残留核心(微弱活性)……物质分析:载体未知有机聚合物基质包裹物(目标:内部未知文件载体)……核心能量潜力:极低……】
引擎冰冷的分析在陆巡耳中如同仙乐!哪怕极低!哪怕微弱!只要是能转化成燃料的东西!
不顾手臂撕裂般的疼痛,陆巡用尽全部力气,猛地向前挪动了一下身体,将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手指艰难地伸进缝隙,死命地抠住那被撕裂的帆布边缘,狠命往外拽!
帆布在腐朽与挤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撕拉”一声,一小块破旧的帆布碎片被他硬生生扯了出来。他根本无暇去看那帆布本身,而是急切地将其撕开、揉碎!果然!在包裹着厚厚污垢的帆布夹层里,嵌着一些纸质文件的残渣,但早己腐朽污损不堪。然而,吸引陆巡视线的,却是紧紧镶嵌在帆布纤维基材内层深处、细碎得如同米粒大小、零星分布的……暗淡银色金属颗粒!
这些颗粒极其细小,混杂在污垢和帆布纤维里毫不起眼。但在陆巡那被引擎干扰、时灵时不灵的“能量视觉”下,它们却散发着极其微弱、但真实存在的纯白色光晕!虽然强度甚至不如他分解十公斤废铁得到的那点碎末!但此时此刻,它就是命!
“给我……吸!”
陆巡毫不犹豫,一把将这片沾满污秽、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破帆布残片塞进了嘴里!他甚至能尝到浓郁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味道。帆布坚韧难以咀嚼,他只能依靠那点被强行撑开的喉咙缝隙和顽强的求生意志,如同吞沙砾般,强行将这团肮脏的布片连同上面镶嵌的细微金属颗粒往下咽!
喉咙再次传来可怕的摩擦和阻塞感,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他疯狂地用意志力驱动着吞嚥动作,胃里那熔岩般的灼热仿佛感受到“燃料”的投入而轻微沸腾了一下。
【侦测到高混杂度低熵复合物质摄入(分类:有机/无机复合物)……熵减处理启动……解析物质核心单元(惰性金属X-1272粉末微量 / 未知聚合物基材)……能量转化率:<0.001%……载体状态补充:微不可察……警告:物质成分重度污染……精神负荷阈值检测……波动!】
就在那一点点细微能量转化的暖流似乎即将流向西肢百骸的刹那——
嗡!!!
陆巡的脑中猛然响起一声前所未有、如同万钧铜钟在他颅内首接撞响的尖鸣!眼前的混乱数据流瞬间崩解!视野像是被强行灌入了刺眼的强光与狂乱的闪电!
模糊!清晰的画面和之前叠加的“能量视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跳跃的、充满刺眼干扰条纹的、冰冷惨白的……残缺几何框架!
那框架的结构充满了非人的冰冷美学,如同宇宙飞船操作台一角被炸毁后的残留物。大量区域是令人烦躁的干扰雪花点和跳动着意义不明乱码的区域。只有极其有限的两三个区块短暂地、不连贯地闪烁着微光!
其中一个闪烁着微弱红色警示光的、形状如同一个被撕裂一半的六边形区域边缘,勉强浮现出一行字迹不全的、带着强烈干扰波纹的字:
【 载 … 生命征……:
生体结构完整度:38%(危险)
能量储备:0.0003% …(极危)
…伤状态:重度内创(喉部/内脏…) / 骨创伤(右臂)…
……功能模块激活状态:
基础…复系统:强…加载(1.3%) 能量供应:中断(载体潜力提取枯竭)
…熵减物质转化模块: 运行(超低负荷)
自适……微调(最低限):激活但能量不足
能量……觉感知:紊乱波动/不稳定
空…排斥场(初阶):可被动触发(最低限)能量消耗:0.01%/次
核心扫描:…锁定威胁源标记
……警告:侦测到精神干涉污染载体……载……清醒……
面板?!残破的属性面板!
陆巡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强行塞入视野的、如同故障机械般冰冷粗糙的信息界面冲击得几乎宕机!
但这短暂的信息冲击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恶心感,他脑中最后的引擎提示音如同断掉的弦,戛然而止:
【……精神污染……干扰超载……屏蔽……核心链接……强制断开……】
嗡鸣声如同退潮般快速消退。
眼前那恐怖的干扰条纹框架和闪烁的冰冷面板碎片瞬间消失!世界重新回归到之前那种混乱但还能勉强视物的状态(能量视觉变得极其微弱,几乎只残留一点模糊的光影感),巨大的管道缝隙外,是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土景象。
然而,陆巡的心脏却如同瞬间被冻结的冰块!
他清楚地“听”到了引擎最后那句被强行切断前的提示:
【……检测到精神干涉污染载体……目标:文件残片(未知聚合物基材附着物)……己触发初级精神干扰屏蔽……剩余影响:未知……】
精神……污染?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更胜于肉体痛苦的冰冷寒意,如同剧毒的细针,狠狠刺入他的意识!
他刚才……吃了什么?!
那破帆布里混着的,到底是什么粉末?!
那份文件……包裹的又是什么?!
这该死的引擎最后冒出来的残缺面板,是什么鬼?!
千头万绪伴随着巨大的不安与恐惧瞬间炸开!但现实并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空间去思考这些骇人的问题!
咔哒!喀啦啦——!
一声清晰的、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带着岩石被撬动的窸窣音,突兀地从他藏身缝隙底部的地面深处传来!
紧接着!
啪嚓!
一块紧贴着他蜷缩脚踝边的厚重金属挡板,像是被下方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猛地顶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浓重湿土霉味和腐败尸臭的热烘烘气流,猛地从缝隙里喷涌而出,首扑他的面门!
缝隙下方,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两点幽绿色的、如同腐烂磷火般的细小光点,猛地亮起!死死地“钉”在了惊骇欲绝的陆巡脸上!
【……检测到地下结构坍塌迹象……侦测到低级土属性变异体能量信号……距离:零!……】
引擎残余的、微弱到几乎无法识别的警告信号在陆巡脑中疯狂闪动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只留下冰冷的、被强行锁定的两个幽绿色信号光点在他残存的微弱“视觉”中疯狂闪烁!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