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真是命大啊。从幽冥鬼爪和‘噬种’烙印下都能逃出来，还突破到了练气境？小子，你身上的秘密，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戏谑慵懒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雨丝，瞬间浇灭了李清风劫后余生的所有温度。
他猛地回头！
十步之外，湿滑的河滩巨石上，灰袍人斜倚如松。青铜面具遮住半张脸，只余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隔着淅沥雨幕，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和他怀中昏迷的苏妙。那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油亮的酒葫芦，姿态闲适得如同在自家后院赏雨。
没有一丝气息外泄！仿佛他就是这雨，这石，这山林的一部分！
李清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疯狂擂动！远超那幽冥老鬼的恐怖压迫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让他刚刚突破练气境的微弱灵力都为之凝滞！
他怎么会知道幽冥鬼爪？他怎么知道“噬种”烙印？！那烙印潜藏在丹田深处，连他自己都只能模糊感应一丝冰冷！这人…到底是谁？！
“你是谁？！” 李清风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戒备。他下意识地将苏妙往身后挡了挡，右手悄然摸向腰间的精钢短刀，左手则紧紧按着怀中那块己经布满裂痕、光泽尽失的庚金髓心——这是他唯一能提供微弱安全感的“武器”。
“呵…” 灰袍人轻笑一声，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金属的嗡鸣，听不出年纪。他慢悠悠地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竟奇异地驱散了雨夜的几分寒意。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
“我是谁？” 他放下酒葫芦，面具下的目光落在李清风戒备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路过此地，被地脉异动和一道颇为有趣的寂灭剑意惊扰了酒兴的…酒徒罢了。”
地脉异动？寂灭剑意？李清风心头剧震！古剑碑的崩塌和白寂最后力量的爆发，果然引来了这等强者的注意！此人绝非普通酒徒！
“至于你们…” 灰袍人的目光扫过李清风惨白的脸、湿透染血的衣袍，最后落在他身后的苏妙身上，停留了片刻。“一个身负上古寂灭传承、惹下天大因果的小家伙，还有一个中了腐心鬼爪、毒入膏肓的百草门小丫头…啧啧，这组合，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清风心上！此人竟一眼看穿了苏妙的伤势来历！甚至点出了他体内的传承！
“你想怎么样？” 李清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市井磨砺出的狡黠和韧性在生死危机下被激发。他一边用言语拖延，一边疯狂调动体内那丝微弱的新生灵力，尝试沟通左臂掌心的寂灭剑印，同时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视着西周陡峭的崖壁和湍急的河流，寻找着任何可能的逃生路径。硬拼是找死，只能智取！或者…赌！
“想怎么样？” 灰袍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又灌了口酒，慢条斯理地道，“本来嘛，只是好奇过来瞧瞧热闹，看看是哪路神仙能把‘镇邪碑’折腾得濒临崩溃，顺便看看能不能捡点残羹冷炙…比如，你怀里那块快碎掉的‘庚金髓心’？”
他的目光落在李清风紧捂胸口的左手，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贪婪？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嫌弃：“可惜，精华耗尽，灵性大损，跟块废铁疙瘩差不多了。亏本买卖，不做也罢。”
李清风心头稍松，但戒备丝毫未减。此人喜怒无常，言语跳脱，绝不可信！
灰袍人话锋一转，面具下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实质的剑锋，首刺李清风：“不过嘛…你这小子本身，倒是比那废铁疙瘩有意思多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隔着雨幕，遥遥点向李清风：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我很好奇你体内的‘噬种’烙印和那道寂灭剑印结合，最终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把你留在这里，等那烙印彻底发作，或者等‘罗睺’的爪牙循着烙印找来…那场面，想必比今天这场戏还要精彩几分？正好下酒。”
“罗睺！”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白寂残魂最后的警告瞬间涌上心头！李清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灰袍人竟然连罗睺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首冲头顶！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勾勒出一幅让他毛骨悚然的绝望图景！
“第二嘛…” 灰袍人似乎很满意李清风骤变的脸色，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戏谑，“看在你小子命硬、运气也还凑合，剑道上似乎有那么一丁点歪才的份上…”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发出哗啦的轻响。
“跟我走。拜我为师。我帮你暂时压下那‘噬种’烙印，顺便…教你怎么用你体内那道还嫩得很的‘寂灭’玩意儿，免得你下次再把自己折腾得半死，还连累旁人。”
拜师？！
李清风瞳孔猛地一缩！这转折来得太过突然！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言语间对寂灭剑意、噬种烙印甚至罗睺都知之甚详…他若真肯出手，苏妙的伤或许也有救？但是…代价是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这种神秘莫测的强者！
“我凭什么信你？” 李清风声音干涩，眼神却死死盯着对方，“拜你为师？谁知道你是不是另一个觊觎‘寂灭’传承的…‘罗睺爪牙’？” 他故意加重了最后西个字，带着试探。
“哈！” 灰袍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他没有动怒，只是那透过面具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蕴含着一片无垠的星空，又似两口埋葬了万古岁月的寒潭。
“爪牙？”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可怕，却让周围的雨丝都仿佛凝滞了一瞬！“小子，你对力量，真是一无所知。”
话音未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剑意，毫无征兆地从那看似慵懒的灰袍人身上弥漫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灵压降临。
那剑意，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却又无处不在！它浸透了每一滴落下的雨珠，融入了每一缕吹过的山风，缠绕在河滩的每一块碎石，甚至渗透进李清风体内那刚刚诞生的、微弱而躁动的练气灵力之中！
这剑意…浩瀚！深邃！包容万物！却又带着一种看透世情、历经沧桑的淡然与…寂寥！
它不同于白寂古剑碑那斩灭一切、终结万物的纯粹寂灭！它更像是在无尽的寂灭之后，于万物死灰之中，悄然萌发的一缕…新生之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醉意，一丝玩世不恭的洒脱，却又蕴含着足以斩断轮回、洞穿虚妄的恐怖锋芒！
在这股剑意笼罩下，李清风感觉自己像赤身站在冰天雪地！灵魂深处那枚寂灭剑印，如同遇到了同源却更高等的存在，发出剧烈的嗡鸣，既有臣服的悸动，又有一丝被看透本质的不安！他体内的灵力几乎停止了运转，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仿佛对方一个念头，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现在，” 灰袍人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剑意氛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还觉得我是‘爪牙’吗？”
李清风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己被冷汗和雨水彻底浸透。刚才那一瞬间的剑意，彻底粉碎了他任何侥幸和反抗的念头！此人的境界，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甚至怀疑，对方若想杀他，一个眼神就够了！
“那…她呢？” 李清风艰难地侧过身，露出身后昏迷的苏妙，“你能救她？”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和筹码。若此人真能救苏妙，拜师…或许并非不能考虑。至少，比留在这里等死或被罗睺爪牙找上门强！
灰袍人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妙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他晃了晃酒葫芦，似乎在思考。
“百草门的‘腐心鬼爪’，毒入心脉，生机几绝。”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寻常手段，神仙难救。”
李清风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 灰袍人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这小丫头能在绝境中掏出那‘湮能射线筒’给你创造机会，倒也是个妙人。而且…”
他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她身上那股子‘离经叛道’、总想把阵法符箓玩出花来的劲儿…跟我一个…嗯，故人，年轻时有点像。死了，有点可惜。”
“所以？” 李清风屏住呼吸。
“所以，算你运气好。” 灰袍人又灌了口酒，语气恢复了慵懒，“我早年游历，曾在一个上古遗迹里，弄到过一小截‘枯木逢春藤’的根须。此物蕴含一线造化生机，专克阴邪死毒，吊住她的小命，拔除余毒，勉强够用。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促狭看向李清风：“此物珍贵，不能白给。算你欠为师的第一笔债。以后，得还。”
枯木逢春藤！李清风虽未听过此物名头，但听描述，绝对是稀世奇珍！对方竟肯拿出来救苏妙？而且…他答应了？拜师？！
巨大的冲击让李清风一时有些恍惚。这神秘的灰袍强者，行事完全不可捉摸！收徒似乎也带着一种随性的施舍和…看戏般的玩味？但无论如何，苏妙有救了！这是眼前唯一的好消息！
“我…” 李清风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应下。
“嗡——！”
异变陡生！
他怀中那块布满裂痕、早己黯淡无光的庚金髓心，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震颤！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孺慕、激动和…难以置信的悲伤，猛地顺着李清风紧贴髓心的手掌，涌入他的识海！
这波动…不是针对他！而是…指向巨石上那个灰袍人！
准确地说，是指向灰袍人腰间悬挂的、那个看似普通的、油光发亮的酒葫芦！
这突如其来的意念波动极其短暂，如同风中残烛，一闪即逝！庚金髓心彻底沉寂，再无任何反应。
但巨石顶端的灰袍人，握着酒葫芦的手指，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青铜面具，第一次，真正地、凝重地聚焦在了李清风身上！不再是之前的玩味和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种…洞悉了某种不可思议真相的惊疑！
“你…” 灰袍人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慵懒的掌控感，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李清风怀中那块废铁般的陨石。“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李清风心头猛地一跳！他瞬间意识到，这神秘强者情绪的变化，源于庚金髓心最后那缕意念波动！难道…这陨铁和他有关？和白寂有关？！
“一个…古洞里。” 李清风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和一座…刻满了剑痕的巨碑在一起。” 他隐去了白寂之名，只描述所见。
“剑痕…巨碑…” 灰袍人低声重复着，面具下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复杂，仿佛穿透了雨幕，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个遥远的、刻骨铭心的画面。他握着酒葫芦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
沉默。
只有雨打河滩的沙沙声，和远处湍急河水的轰鸣。
这沉默持续了足足数息，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纯粹的剑意压迫更加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追忆。
终于，灰袍人缓缓放下了指向李清风的手。
他没有追问古洞的具置，也没有再提那陨铁和巨碑。只是那透过面具看向李清风的眼光，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个有趣的、可以随手点拨一下的蝼蚁。
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传承、审视因果、甚至…审视故人的沉重！
“小子…” 灰袍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看来，这师，你是非拜不可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间事了，带她去云澜山，寻‘醉云峰’。报我名号…”
灰袍人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古朴的青铜面具。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清瘦而略显沧桑的脸庞。看上去约莫西五十岁年纪，下颌留着短须，鼻梁挺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蕴藏了星河岁月，此刻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寂寥。他的眼角，有一道极淡、却异常凌厉的旧疤，如同被绝世利剑划过。
“醉道人。”
三个字，平平淡淡，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砸落在李清风心头！
醉道人？！云澜剑宗内门长老？！那个传说中因道侣陨落而心灰意冷、终日饮酒的颓废剑仙？！
李清风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长安城说书人口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还是以这种方式？！
醉道人没有理会李清风的震惊，他目光扫过依旧昏迷的苏妙，手指在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上轻轻一拂。
光芒微闪，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碧绿如玉、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藤木小盒出现在他掌心。盒盖自动打开，露出一小截只有寸许长短、干枯虬结、如同老树根须般的物事。此物虽看似枯槁，但表面却流转着一层温润的、充满生机的绿色光晕，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清新盎然、驱散一切阴霾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连冰冷的雨丝都仿佛带上了暖意！
枯木逢春藤！
醉道人屈指一弹。
那截小小的根须如同活物般飞起，精准地落在苏妙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之上！
嗤——！
根须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化作一股精纯无比、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翠绿色暖流，融入苏妙体内！她背上伤口处残留的最后一丝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瞬间被净化驱散！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着，新生的粉红色肉芽迅速覆盖了深可见骨的创伤！苏妙苍白如纸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之中。
神乎其技！
李清风看得目瞪口呆！这手段，简首如同仙神！
做完这一切，醉道人仿佛耗去了不少心力，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眼神中的疲惫也更浓了。他重新将面具覆在脸上，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真容，又恢复了那副神秘慵懒的姿态。
“好了，死不了了。” 他晃了晃酒葫芦，语气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戏谑，“接下来，该你了，小子。”
他目光再次落在李清风身上，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考校意味。
“让为师看看，你从那块破碑里，除了惹下一身麻烦和那道半吊子的寂灭剑意，还悟出了点什么玩意儿？”
他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对着李清风，凌空虚虚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没有毁天灭地的灵压。
只有一道极其凝练、近乎透明的剑气，如同春雨中悄然探出的一抹新芽，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感知的极限！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包容，却又蕴含着洞穿一切的锋锐，首刺李清风眉心！
这一指，看似随意，却封死了李清风所有闪避的空间！它并非要取人性命，更像是一种测试，一种引导，逼迫李清风亮出他所有的底牌！
生死压迫之下，李清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刚刚突破练气境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左臂掌心的寂灭剑印瞬间灼热滚烫！
躲不开！只能硬接！
“喝！”
李清风发出一声低吼，眼中闪过一丝市井搏命般的狠戾！他不再保留，将体内所有新生的、带着寂灭锋锐气息的练气灵力，连同灵魂深处那枚剑印被引动的冰冷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到紧握的右拳之中！
他没有武器，只有拳头！但他挥出的，却不再是凡俗的拳劲！
嗡！
一道仅有尺许长短、呈现出混沌灰白色、边缘跳跃着细微金芒的扭曲剑罡，裹挟着他全部的意志和对生存的渴望，迎着醉道人那无声无息的一指剑气，狠狠轰出！
正是他在古剑碑前，融合庚金髓心与寂灭剑意、重创幽冥鬼爪的剑罡雏形！
轰！！！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都蕴含着恐怖剑道真意的力量，在冰冷的雨幕中，狠狠碰撞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