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蜀道烽烟起:献忠狂言震川东
崇祯七年秋八月,川东的晨雾被血腥气浸透,长江三峡的猿啼裹着凄厉的哭嚎。张献忠的"大西军"如黑色潮水,沿着北岸栈道汹涌西进,所过之处,烽烟如毒蛇般缠绕着蜀道两侧的古柏,将黛青色的山峦染成焦褐。秦良玉立在白帝城遗址的残垣上,磨损的软甲甲叶间渗出旧伤的血渍,在秋风中结成暗红的痂。她望着北岸山林间此起彼伏的篝火,那些火光在暮霭中如同一串串烧红的铁链,正顺着蜿蜒的蜀道向夔门收紧。
"夫人,探马回报,"沈云英的苗绣披风被江风撕扯着,银质响铃碎成急促的颤音,"张献忠亲率主力十万,连破达州、渠县,其义子'西只虎'己率先锋军抵达巫山境内。贼军沿途屠城,达州城外堆起的尸山高过城楼,流民说贼兵以小儿心肝下酒,以孕妇腹中胎为食。"她指向江心漂浮的残破舟楫,某具浮尸的手掌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指缝里嵌着半片蜀锦——那是石柱百姓常穿的衣料。
良玉握紧白杆枪,枪杆上父亲亲刻的"忠勇"二字被掌心汗水浸得发黑。三日前石柱送来的塘报在袖中发烫,朱砂圈画的字迹穿透纸背:张献忠在渠县文庙掘开孔子墓,将圣贤牌位拴在马后拖拽。江风卷起她鬓角的白发,露出耳后那道平奢崇明时留下的月牙形刀疤,此刻正随着心跳突突作痛。"传令下去,"她的声音穿透江雾,惊飞了崖壁巢穴里的夜鹭,"拆毁夔门北岸所有栈道,用九节铁链锁住江面;命石砫、酉阳土司各派五百精兵,携滚木礌石登白帝山,每块礌石需凿出指槽,便于投掷。"
二、夔门天险设:拆桥断路由心生
夔门的江风裹挟着西陵峡的湿寒,吹得崖壁上"夔门天下雄"的摩崖石刻泛起水光。秦良玉蹲在悬崖边缘,俯瞰脚下如银链般奔腾的江水——此处江面窄如瓶颈,两岸峭壁首立千仞,正是"峰与天关接,舟从地窟行"的险要。她指着北岸栈道上蠕动的黑影,那些火把连成的曲线在暮色中如毒蛇吐信:"祥麟,看见那些火把了吗?张献忠想借夜色偷渡。"
马祥麟按紧白虎刀,刀鞘上的熊头吞口硌着掌心:"母亲,让孩儿带飞虎兵夜袭,定能斩下贼将首级!"少年猛将的右眼伤疤在火光中泛着粉白,那是浑河之战的印记。
"不可。"良玉按住他的肩甲,感受着少年人甲叶下滚烫的血脉,"贼军势大如潮,硬拼徒增伤亡。"她指向江面上如蛛网般的绳索,数百名士兵腰系救命绳,在江风中如悬空的蜘蛛,挥斧砍向连接两岸的铁索栈道。"张献忠擅长奔袭,我们就断他的路;他恃勇轻敌,我们就用天险磨他的锐气。记住,真正的善战者,是让敌人的刀刃砍在空气上。"
三更梆子响时,北岸突然爆起冲天火光。张献忠骑在高头大马上,头戴嵌着活人指骨的铁盔,身披绣着百鬼夜行图的软甲,手中九环大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血风:"传我将令!三日内若不踏平夔门,全军将士皆受鞭刑!我倒要看看,哪个婆娘敢挡你张爷爷的蜀道!"他的吼声震得崖壁碎石簌簌掉落,江面上的水雾都跟着颤栗,远处猿猴惊起的哀鸣与贼军的鼓噪混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
三、滚木礌石下:三日攻防鬼神惊
卯时三刻,第一缕曦光刺破峡江的雾霭。张献忠军的攻城战如惊雷般炸响,数百名悍匪腰系粗绳,肩扛钩镰枪,如黑色壁虎般扑向南岸崖壁。岩缝间响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贼兵口中衔着匕首,指甲抠进湿滑的苔藓,向上攀爬的队列如一条蠕动的巨蟒。
良玉站在白帝城头的女墙后,白发被牛皮头盔压得凌乱,却掩不住眼中的冷焰。她看着敌兵攀至半山,猛地将令旗向下一劈,旗面的玄鸟纹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放!"
预先堆在崖顶的滚木礌石如银河倒泻,带着风雷之声砸向敌群。碗口粗的圆木裹着尖锐的石棱,瞬间将攀爬的敌兵扫落江心,骨骼碎裂的闷响与惨叫在峡谷间回荡。一名贼兵侥幸躲过滚木,刚想继续上爬,却被崖顶抛下的铁蒺藜网罩住,倒刺扎进皮肉的剧痛让他松开绳索,连人带网坠入江涛,激起的血花在碧绿的江水中晕开暗红的圈。
"用盾牌结阵!给我冲!"张献忠在北岸挥舞九环大刀,指挥士兵用三层厚牛皮盾结成龟甲阵,如移动的城墙般向崖壁推进。良玉嘴角勾起冷笑,从沈云英手中接过浸透火油的陶罐:"让他们尝尝川东的'火油雨'!"
数十个陶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在敌阵中炸裂开来。粘稠的火油沾身即燃,瞬间将贼兵烧成一个个滚动的火团,跌入江中的火焰随波漂流,宛如一条条燃烧的毒蛇。三日三夜的攻防战中,夔门两岸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得江水倒流。张献忠的士兵尸体塞满了江湾,漂浮的头盔与断肢在漩涡中打转,将碧绿的江水染成暗红,连崖壁上的苔藓都浸满了血腥。
第西日黎明,张献忠拄着九环大刀站在北岸悬崖,看着南岸城头秦良玉的白杆军旗仍在风中猎猎飘扬。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不甘与忌惮,刀身猛地插入石缝,震出的嗡鸣与江涛共鸣:"罢了!我张献忠横行天下,从陕西到湖广,破城三百余座,未遇此等劲敌!"他啐掉口中的血沫,指着白帝城方向,"传我将令,全军绕道湖广,这夔门,留给那婆娘守着喂江鱼吧!"
西、贼军绕道去:川东暂得片刻安
张献忠军撤退的消息传来时,夔门的晨雾正被阳光驱散。秦良玉站在城头,望着北岸栈道上遗留的狼藉——烧焦的营帐、断裂的刀枪、散落的人骨,还有未燃尽的旗帜上"大西"二字在风中扭曲。白杆枪杆上还沾着前日砸死敌兵的脑浆,干涸的血渍在枪杆纹路里结成硬块。
沈云英捧着一碗热粥上前,见她眼窝深陷如沟壑,甲叶间渗出的血渍己凝结成暗紫色的痂:"夫人,贼军己沿长江北岸向湖广退去,川东暂时安全了。"粥碗的热气模糊了良玉的视线,她却望着江面上漂浮的尸体,那些的尸身穿着各色衣服,分不清是贼兵还是流民。
"暂时?"良玉接过粥碗,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着碗沿的缺口,"张献忠此去,必是去湖广积蓄力量,待羽翼,还会卷土重来。"江风吹过她的白发,将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脸颊上,那里有道新添的划伤,是前日滚石飞溅时擦过的痕迹。"传令下去,加固夔门防御:在江面增设暗桩,崖顶挖掘陷阱,用石灰拌糯米浆砌死栈道石缝。"
马祥麟带着士兵清理战场,白虎刀挑开一具贼兵的尸体,发现其怀里揣着半块人骨磨成的骰子,骨面上还刻着血腥的图案。他恶心地踢开尸体,走到母亲身边,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娘,张献忠说您是他遇过的劲敌呢。"
良玉勉强笑了笑,伸手抚摸他脸上的刀疤,那触感让她想起马千乘:"祥麟,记住,真正的劲敌不是刀枪,是这乱世里人心的沦丧。我们守的不是夔门,是川蜀百姓的活路。"
五、白帝城头望:忠勇犹存蜀道难
夕阳西下时,夔门的江面上浮起一层金辉,将破碎的云霞染成血色。良玉站在白帝城头,看着百姓们扶老携幼回到被战火蹂躏的家园,有人在江边招魂,招魂幡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响;有人在掩埋亲人的尸体,铁锹铲进泥土的声音与压抑的哭声交织。她想起马千乘曾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如今方知,难的不是栈道崎岖,而是守住这方土地的决心。
"夫人,"沈云英递过一件干净的棉袍,上面还带着阳光的暖意,"酉阳土司送来文书,七司联军己在重庆集结,共筹得粮草三万石,听候调遣。"良玉披上棉袍,感受着久违的暖意,目光却落在北岸被焚毁的栈道出神——那里曾是马千乘练兵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木梁和散落的铁索,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
夜色渐浓,白帝城头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山间的星辰,映照着江面上尚未清理的浮尸。良玉知道,张献忠的绕道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更大的危机还在远方潜伏。她握紧手中的白杆枪,枪尖指向东方,那里是湖广,也是张献忠退去的方向。江风再次吹过,带着远方隐约的战鼓声,仿佛在提醒她,忠勇之路道阻且长,而她必须如这夔门天险般,永远矗立在川东的门户,用血肉之躯为蜀地百姓撑起一片暂时安宁的天空。当第一颗寒星升上峡江的夜空,她望着枪杆上"忠勇"二字,在星光下闪着幽微的光,那是父亲的期望,是丈夫的遗志,更是她毕生坚守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