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阁的夜,是铁做的。
铁一样的冷,铁一样的硬。
冷轩站在清心殿外,怀里的《大智度论》残卷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疼。殿内传来刀剑碰撞声,夹杂着凌霜月冰冷的指令:“第三式,再练百遍。”
他推开门。
殿中灯火通明,二十名黑衣弟子正在演练剑招,每一剑都精准如尺,却毫无生气。凌霜月坐在宝座上,霜天月剑横在膝间,目光像监工的鞭子。
“你还没走。”她头也不抬。
“经卷,还没给你。”冷轩走到殿中,摊开手掌。油布包里的残卷静静躺着,泛黄的纸页上仿佛还留着苏晚晴的指温。
凌霜月终于抬眼,眼神比殿外的夜色更冷:“我说过,不要。”
“这是百花残谱的真相,”冷轩的声音很轻,“是《大智度论》,讲‘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恩爱?无常?”凌霜月笑了,笑声撞在铁甲上,发出刺耳的回响,“冷轩,你从东海回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一名弟子剑招走形,凌霜月随手甩出一枚铜钱,精准打在他手腕上:“重来!”
弟子闷哼一声,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冷轩看着这一幕,想起当年与凌霜月在月下论剑的场景。那时她的剑,有光,有温度。
“你变了。”他说。
“人都会变。”凌霜月把玩着铜钱,“就像你怀里的破纸,以前是宝藏,现在是垃圾。”
“对我来说,不是。”冷轩将经卷放在石阶上,“这是苏晚晴用命护着的东西,是黑煞君用火烧不掉的东西。
你可以不信佛,
但不能不信……
人心有向善的可能。”
“向善?”凌霜月猛地起身,霜天月剑出鞘,寒光首逼冷轩咽喉,“你看看外面——
铁血盟在屠城,飞狐堂在卖毒,连我凌霄阁的人,都敢在背后说我心狠。
向善能止杀吗?
能让苏晚晴活过来吗?”
剑尖停在冷轩喉结前一寸,剑气割得他皮肤生疼。他没有躲,只是看着凌霜月眼中的血丝。
“不能。”他承认,“但至少,
可以让活着的人,
不那么像鬼。”
凌霜月盯着他,突然收剑,转身走向宝座:“你总是这样,
满口慈悲,
却连自己都救不了。”
“我救不了自己,”冷轩弯腰捡起经卷,“但我想把这经卷留下。
放在你看得到的地方,
也许哪天你累了,
会想看看。”
“我不会累。”凌霜月坐下,声音恢复了冰冷,“我的规矩里,没有‘累’这个字。”
冷轩看着她华服上的银线,那银线织成的花纹,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曾经的凌霜月困在里面。
“好。”他点点头,将经卷放在殿门前的香炉旁,“经卷留在这,
信不信,
随你。”
他转身离开,霜华剑在腰间轻轻震动,像是在告别。
“冷轩。”凌霜月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师叔吗?”她的声音很平静,“因为他说,
阁主不该没有慈悲。”
冷轩沉默。殿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经卷的纸页哗哗作响。
“在江湖里,”凌霜月抚摸着霜天月剑,“慈悲就是致命的伤口。
苏晚晴有,所以她死了。
你有,所以你活成了笑话。
我没有,
所以我活了下来,
成了阁主。”
冷轩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比在东海养伤时更累。
“你说得对。”他苦笑,“
江湖不需要慈悲,
只需要……
像你这样的阁主。”
他不再停留,推门而出。
殿内,凌霜月看着香炉旁的经卷,眼神复杂。一名弟子上前:“阁主,要把这破纸扔了吗?”
“不必。”她淡淡道,“留着,
让它看看,
没有慈悲的江湖,
是什么样子。”
冷轩走下凌霄阁的石阶,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寒江在远处蜿蜒,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系住他所有的痴梦。
“无念献佛经,霜月笑荒唐。”他喃喃自语,“
苏晚晴,你看,
我连把经卷交给她都做不到。”
霜华剑不再震动,彻底沉寂。冷轩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与凌霄阁,与凌霜月,
与这个江湖,
都己无话可说。
他展开“流云渡”轻功,青影掠过寒山,像一片被风吹走的叶子。身后的凌霄阁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而那本《大智度论》残卷,
静静地躺在香炉旁,
被烛火映着,
像一个无人问津的笑话,
也像一声,
被江湖风吹散的,
无声叹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