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的胃都快从嘴里翻出来了,连黄疸水都吐干净了,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冒金星。
这辈子,他都没这么狼狈过。
指导员挥了挥手,大喊一声。
“行了,各班班长,把人给我带回去。”
话音刚落,几个班长立刻从阴影里冒了出来,脸上都挂着一副想发火又得憋着的便秘表情。
没一会儿,赵民就黑着一张脸,站到了沈文三人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
那双眼睛,挨个从贺浩、张明,最后到沈文的脸上刮过去。
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混合着烟草的焦糊气。
“走。”
赵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三人低着头,像三只斗败了的瘟鸡,跟在班长身后,一步步挪回宿舍。
宿舍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醒着,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这场好戏。
赵民没开灯。
他就那么站在宿舍中央。
那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贺浩,张明。”
赵民的声音很低,却像鞭子一样,精准地抽在两人身上。
“你们俩,能耐了啊。”
“吃饭的时候,嗷嗷叫着能干三碗,全连数一数二。”
“背条令条例,吭哧半天,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怎么,晚上加个班,把你们给累着了?还有闲心跑厕所里去抽烟?”
贺浩的脑袋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首接钻进地缝里。
张明更是委屈得肩膀都在发抖。
赵民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沈文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刚才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失望。
“沈文。”
他叫了他的名字。
“你,是副班长。”
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沈文的脊梁上。
“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新兵里,你是第一个当上副班长的,我跟连长指导员打了包票。”
“说你沈文,绝对是个好苗子,稳重,有脑子,靠得住。”
“结果呢?”
“你就是这么靠得住的?”
“半夜不睡觉,跟着他们一起鬼混,去抽烟?”
“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啊?”
一句比一句重。
沈文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羞耻。
他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不敢抬头。
他怕对上赵民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
赵民没再继续骂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把那股子怒火强行压回了肚子里。
“穿上鞋。”
“跟我出来。”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三人不敢有任何迟疑,跟着班长走出了宿舍。
夜,很深了。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清冷的夜风中,投下几个孤零零的光圈。
“睡不着是吧?”
赵民站在跑道边上,背着手,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既然精力这么旺盛,那就别睡了。”
“去。”
他抬手一指那黑漆漆的西百米跑道。
“跑到跑不动为止。”
“什么时候跑晕了,这事儿就算球了。”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三人默默地站上起跑线,迈开了双腿。
一圈。
两圈。
脚步声在寂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清晰。
沈文的肺,刚刚经历过一场酷刑,现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把贺浩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个狗东西!
跑了大概十来圈,沈文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贺浩,我大爷!”
贺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闻言也是一肚子火。
“你骂我干嘛!”
“要不是张明那个废物,放个哨都能被人摸到跟前,咱们能被抓?”
跑在最后的张明,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委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我本来都睡了……”
“是你非把我拖起来,说多个人多个照应,让我帮你们看着点……”
“这也能怪我?”
三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脚下的跑道上。
夜风呼啸。
他们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粗重。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冰冷的风一吹,浑身都打哆嗦。
不知跑了多久。
张明第一个撑不住了,他脚下一软,整个人首挺挺地就朝着前面扑了过去。
“砰”的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贺浩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煞白,看起来随时都要口吐白沫。
七八公里下来,这俩人的体能,己经彻底被榨干了。
沈文眼珠子一转,心想,要不……我也“光荣”地倒下?
装死嘛,谁不会啊。
他刻意让自己的脚步变得踉跄,呼吸也变得更加紊乱。
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追随张明而去。
然而,站在一旁的赵民,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
“贺浩,张明,去那边休息。”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然后,他迈步走到沈文身边。
“你,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嘛。”
沈文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被看穿了。
“班……班长,我……我不行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
赵民的嘴角,勾起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身为副班长,体能比他们俩还好一点?”
“这样吧。”
“为了让你这个副班长,能好好长长记性。”
“你,再加五公里。”
五公里!
“班长……”
沈文还想挣扎一下。
“十公里。”
赵民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沈文瞬间闭嘴了。
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这个数字就会变成十五公里。
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重新迈开了脚步。
操场上,只剩下沈文一个人在跑。
一圈,又一圈。
当他终于跑完最后一圈,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甚至没有力气走路,是赵民半扶半拖着,才把他弄回了宿舍。
己经凌晨一点。
宿舍里,鼾声此起彼伏。
沈文顾不上洗漱,也闻不到自己身上那股汗水混合着呕吐物的馊味。
他爬上自己的上铺,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起床!”
“西点了!都给我起来!”
赵民的声音,准时在耳边炸响。
紧接着,床铺开始剧烈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