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皱巴巴的婴孩长成一个挺拔的少女,也足够让一间本就杂乱的公寓,彻底沦为炼金术失败后的灾难现场。
唯一的例外,是靠近窗户的那个角落。
那里有一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桌,一摞摞魔法书按字母顺序整齐排列,旁边是几瓶码放得一丝不苟的魔药材料。这片小小的净土,与周围堆积如山、仿佛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羊皮纸卷和东倒西歪的坩埚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伊丽莎白面无表情地将一本被莉莉丝随手丢进坩埚、沾上了不明粘液的《高级魔药制作》捞了出来,用清洁咒清理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
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窗户。
一只灰扑扑的猫头鹰,正用一种“我鄙视你家窗户很久了”的眼神,不耐烦地用爪子挠着玻璃。
伊丽莎白平静地打开窗,取下猫头鹰腿上的信。那封用翠绿色墨水书写的信封,和十二年前她从书本中看到的别无二致。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
信封的背面,是她如今的名字:莉莉丝·伊丽莎白。一个简单粗暴,结合了捡到她的人和她自己名字的组合。
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从她能记事起,她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她不是那个会因为一封信而激动尖叫的普通孩子,她是拥有成年人灵魂,并被一个酒鬼魔药大师放养了十二年的“幸存者”。
【来了来了,我的主线任务终于刷新了。】
伊丽莎白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个哈欠。她拆开信,快速扫过内容,然后将它和购物清单一起整齐地放在桌角。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艰巨的挑战——叫醒那个正在沙发上和周公进行魁地奇决赛的女人。
莉莉丝的睡姿一如既往地豪放。她整个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陷在沙发里,一条腿搭在扶手上,另一条腿……嗯,另一条腿边的地板上,滚着三个空了的火龙威士忌酒瓶。
空气中弥漫着宿醉的酸腐气和某种高端魔药材料混合的奇异香气,这是伊丽莎白闻了十二年的“家”的味道。
“莉莉丝,”伊丽莎白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清晨的薄雾,“你的猫头鹰来了。”
沙发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是咂了咂嘴,含混地嘟囔了一句:“告诉他……魔鬼网的精华液下周才出货……让他滚……”
伊丽莎白眼角抽搐了一下。她早就该料到,指望莉莉丝能记得今天是八月一日,比指望一个巨怪去绣花还要不切实际。
她走过去,推了推莉莉丝的肩膀。“今天是我去对角巷的日子。”
“对角巷?”莉莉丝总算有了点反应,她皱着眉,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那双曾经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混沌和迷茫,“去那鬼地方干嘛……那里的冰淇淋……齁甜……”
“买课本,买魔杖,买校服。霍格沃茨,记得吗?”伊丽莎白耐着性子解释,感觉自己像在和一颗曼德拉草讲道理。
“哦……霍格沃茨……”莉莉丝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撑着坐起来,揉乱了本就乱糟糟的黑色长发,眼神涣散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伊丽莎白身上。
她盯着伊丽莎白看了很久,久到伊丽莎白以为她又要睡过去了。
“你长这么高了?”莉莉丝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伊丽莎白:“……”这个问题你上个月刚喝断片的时候也问过。
“要去上学了啊……”莉莉丝又咕哝了一句,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倒回了沙发里,拉过一张散发着墨水味的毯子盖在头上,“知道了……让我再睡……十分钟……”
伊丽莎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形垃圾堆”。
【十分钟?你的十分钟和宇宙热寂哪个先到,我不好说。】
她没有再尝试。十二年的经验告诉她,试图叫醒一个宿醉的莉莉丝,只会得到一些关于“如何用鼻涕虫的粘液给巨怪抛光”之类的醉话。
失望吗?
或许有过。在更小的时候,她也曾渴望过一个正常的、会在早上为她梳头、晚上给她讲故事的母亲。但现实是,她的“母亲”会在她熬夜看书时,从实验室里探出头,醉醺醺地丢给她一本《尖端黑魔法防御理论》,然后说:“别看那些童话了,小屁孩,学点有用的,比如怎么对付想把你拖走当夜宵的怪物。”
她的童年没有糖果和玩偶,只有艰深的魔法理论和永远弥漫在空气中的酒精味。
但也正是这个不靠谱的女人,教会了她第一个咒语,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姓氏,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为“根”的地方。
伊丽莎白转身走回桌边,心情复杂得像一锅熬坏了的复方汤剂。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在乱糟糟的实验台上,众多瓶瓶罐罐之中,放着一把小巧的、泛着黄铜光泽的古灵阁钥匙。钥匙下,压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羊皮纸。
伊丽莎白走过去,拿起那张纸。
“给那个小书呆子的零花钱。别买那个自以为是的自搅拌坩埚,纯属智商税。还有,离马尔福家的小子远点,他们家的发胶味能熏死一头挪威脊背龙。”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但那熟悉的、带着几分不羁与嘲讽的语气,毫无疑问属于莉莉丝。羊皮纸的边角有些褶皱,墨水也有些陈旧,看样子是至少一个星期前就写好的。
她……其实一首记得。
只是用她自己那别扭到极点的方式。
伊丽莎白捏着那张羊皮纸,指尖微微泛白。她转头看向沙发上那个毫无知觉的身影,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酸涩又柔软。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行吧,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妈……我妈会醉倒。】
她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再等了。莉莉丝的“十分钟”后,可能就是明天早上了。她要自己去对角巷。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是翻倒巷里捡回来的野草,生命力顽强得很。
伊丽莎白回到自己的小角落,从床底拖出一个半旧的皮箱。她有条不紊地将几件换洗衣物、几本自己最喜欢的魔法史书,以及那封霍格沃茨的来信和购物清单放了进去。
然后,她走到沙发边,拿起那张被莉莉丝踢到地上的毯子,轻轻地、笨拙地盖在了她身上,掖了掖被角。
莉莉丝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翻了个身,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毯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伊丽莎白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平日里总是带着嘲讽和疲惫的凌厉轮廓,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柔和,甚至……脆弱。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她在心里轻哼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那么一秒。
她拿起那把古灵阁的钥匙,放进口袋。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二年的、混乱却又充满了安全感的家。
然后,她转过身,拖着皮箱,毫不犹豫地走向大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破釜酒吧后院那喧闹又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巫师们的交谈声,坩埚店的敲打声,若有若无的魔法波动,交织成一曲独属于对角巷的交响乐。
阳光有些刺眼。
伊丽莎白站在门口,眯了眯眼,适应着门里门外的光线反差。
她十二岁了。
她要去上学了。
她要一个人,走进这个真正属于她的世界了。
【冷静,伊丽莎白。你可是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和西年大学的现代女性,区区一个对角巷……】
她定了定神,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生人勿近的高冷表情,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什么魔法圣地,而是自家楼下的菜市场。
尽管,她那放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钥匙的手,己经紧张到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抬起下巴,拉了拉行李箱的拉杆,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她即将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时,身后公寓里,传来了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模糊不清的梦呓。
“……臭丫头……记得给我带瓶黄油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