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奴篇》**
河神庙内，死寂如墓。穿堂风卷着血腥与尘埃，呜咽着掠过残破的神像，仿佛在低唱一首无声的挽歌。李伯阳跪在冰冷的地上，怀中是周婉琴那具迅速失温的身体。她腕间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深色的斗篷，在地上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那张曾温婉明媚的脸庞，此刻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唯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流逝。
“婉琴！撑住！撑住啊！” 李伯阳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他徒劳地用手死死按住那可怕的伤口，温热的血液却如同决堤的溪流，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袖，也染红了他绝望的眼。他撕下自己身上所有能撕的布条，一层层缠绕上去，布条转瞬便被浸透，变得沉重而冰冷。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地上那具刚刚开始微弱起伏的“尸体”，发出了更加清晰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
“呃……啊……”
柳明远——真正的柳明远——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血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破庙残破的穹顶和摇曳欲灭的烛光。紧接着，是刺鼻的血腥味，以及……李伯阳怀中那道熟悉却己了无生气的倩影！
“婉……琴……？”
那一声呼唤，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楚。柳明远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巨大的恐惧和剧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他想挣扎起身，想扑过去，想抓住那即将消散的生命之光！然而，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他刚刚夺回这具被邪物占据、又被怨念冲击过的躯壳，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明……明远！” 李伯阳猛地抬头，看到柳明远眼中那熟悉的、属于“人”的痛苦与惊惶，而非镜影的冰冷，巨大的悲喜瞬间冲击着他，“你……你回来了？！你……” 他哽咽着，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柳明远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伯阳怀中气若游丝的周婉琴。他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看到那刺目的、仍在流淌的鲜血，看到那张苍白得如同褪色宣纸的脸……他看到了她紧握过玉簪、此刻无力垂落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暗红的血痂。巨大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刚刚归位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是他！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痴妄，因为他的沉溺，才引来了那面邪镜！才让婉琴……让婉琴落得如此境地！
“不……不……” 柳明远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血污从眼角滑落。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沉重的手臂，指尖痉挛着，朝着婉琴的方向，徒劳地伸去。短短几步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李伯阳看着柳明远眼中那足以焚毁灵魂的痛苦，再看看怀中生机飞速流逝的婉琴，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什么，目光投向地上那支沾满婉琴鲜血、此刻却己彻底黯淡无光、如同凡铁的白玉簪，还有那枚同样失去光泽的青铜钥匙。
“簪子……钥匙……” 李伯阳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亮光，随即又迅速熄灭。亡母的精魄灵光……至情之血……它们的力量己经在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碰撞中彻底耗尽了吗？连这最后的希望也……
他的目光扫过婉琴苍白的手腕，那可怕的伤口。不行！这样下去，她撑不到天亮！李伯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撕开自己里衣还算干净的布条，再次试图加压包扎，同时对着柳明远嘶吼道：“明远！撑住！我去找大夫！我去找药！你看着她！和她说话！别让她睡过去！千万别让她睡！”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婉琴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地上那面布满裂痕、死寂无声的“鉴心”古镜，以及挣扎着想靠近的柳明远，转身如同疯了一般冲出破庙，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他要去搏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破庙内，只剩下两个濒死之人。
柳明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如同濒死的鱼，在地上痛苦地扭动、挣扎。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不管不顾，用肩膀、用膝盖、用一切能借力的部位，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朝着婉琴的方向挪动。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留下暗红的拖痕，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那道躺在冰冷地面上的身影。
时间在绝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柳明远终于艰难地挪到了婉琴身边。他颤抖着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她同样冰冷的手背。
“婉……琴……” 他哽咽着，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没有回应。婉琴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死亡的阴影。柳明远的心如同坠入无底冰渊。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伤痕累累、冰冷僵硬的身体，艰难地靠向婉琴，试图用自己残存的、微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颤抖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发丝，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别……走……” 他低语着，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婉琴冰冷的脸颊上，“求你……别丢下我……”
就在他滚烫的泪水滴落婉琴脸颊的瞬间——
异变，再次悄然发生！
地上那支彻底黯淡、仿佛凡铁的白玉簪，簪身上婉琴那早己凝固的暗红血痂，在接触到柳明远滚落的、饱含悔恨与至深情意的泪水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微弱得如同夏夜流萤，一闪即逝！光芒中，似乎有一丝极其淡薄的、带着母亲气息的温暖意念，如同最后的叹息，悄然溢出。
这缕微弱到极致的意念，并未带来奇迹，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柳明远绝望的心湖中激起一丝微澜。他猛地看向那支玉簪，又看向婉琴手腕那被布条层层包裹、却仍在缓慢渗出暗红血渍的伤口。
一个疯狂而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沌的意识！
血亲精魄……至情之泪……玉血共鸣……那残页上说过的！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抓起地上那支冰冷的玉簪。簪尖依旧残留着婉琴干涸的血迹。他毫不犹豫地用簪尖，狠狠刺破了自己另一只手腕的皮肤！
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
柳明远没有去堵伤口，而是将自己的手腕，带着那涌出的、同样蕴含着柳氏血脉的鲜血，颤抖着、决绝地，覆盖在了婉琴那可怕的伤口之上！让两人的鲜血，在冰冷的布条下，在死亡边缘，交融在一起！
同时，他低下头，将自己滚烫的、饱含着无尽悔恨、爱恋与祈求的泪水，一滴，又一滴，重重地落在婉琴苍白冰冷的唇上，落在她紧闭的眼睑上，也落在那覆盖着两人伤口、被鲜血浸透的布条上！
**“娘……帮帮我……救救她……”** 他在心中无声地嘶吼，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祈求最后的救赎！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磅礴的力量涌现。只有两人的鲜血在布条下无声地交融、渗透。只有柳明远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渗入婉琴冰冷的肌肤。
时间仿佛凝固了。柳明远紧贴着婉琴，感受着她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感受着自己生命的飞速流逝。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有用，他只是本能地、绝望地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柳明远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婉琴那紧蹙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覆盖在伤口上的布条，那不断扩大的暗红色洇染，似乎……**停滞**了？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流，仿佛从两人伤融处，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顺着婉琴冰冷的手臂，向上蔓延了一寸……仅仅一寸。
柳明远那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被这一丝微弱的变化猛地拽住！他死死地盯着婉琴的脸，不敢呼吸。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李伯阳嘶哑的呼喊：“大夫！快！就在里面！”
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余烬中，极其艰难地，摇曳着，试图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