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痕》正文**
苏晚的失眠,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在每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收紧。窗外,城市的霓虹是永不落幕的虚假白昼,映得她租住的狭小公寓墙壁一片光怪陆离的蓝紫色。空气里是外卖盒残余的油腻气味和电子设备散发的、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她又一次点开了那个几乎成为她梦魇的匿名论坛。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速度快得像在逃避什么,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下。那个熟悉的帖子标题,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刺入眼帘:
> **【818】扒一扒那个靠抄袭上位、装清纯骗投资的“才女”苏某!有图有锤!**
下面,是几百条跟帖。恶意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
> “长得就一副心机婊样!”
> “抄袭狗死全家!”
> “听说还靠睡投资人拿项目?啧啧,真脏!”
> “人肉她!曝光她!让她社死!”
> ……
配图是几张被恶意P过、角度刁钻的照片,还有断章取义的聊天记录截图。她的真实姓名、毕业院校、甚至租住公寓的大致区域,都被“热心网友”扒了出来。那些文字和图片,像无数双黏腻冰冷的手,隔着屏幕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
事情源于半年前。她独立设计的一个小型文创APP概念,被一家业内颇有名的公司看中,表达了初步投资意向。就在即将签约前夕,这个帖子如同毒蘑菇般一夜冒了出来,指控她抄袭、道德败坏。证据粗糙却极具煽动性。投资方迅速撤资,合作方纷纷避嫌。她的名字,在圈内一夜之间臭了。申诉?澄清?在汹涌的恶意和匿名的保护伞下,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
她试过报警,警方表示网络诽谤取证困难、源头难寻。她试过找平台删帖,帖子却像有生命般,删掉一个,换个马甲又冒出来几个。恶意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些恶毒的诅咒。苏晚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无声的哭泣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混合着窗外遥远的车流声,更显凄凉。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从她扣在桌上的手机里传出来。
苏晚浑身一僵,哭声顿止。她以为是手机故障,或者是自己哭得太厉害出现了幻听。
杂音持续着,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在电流的嘶嘶声中,隐约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声响。像是指甲极其缓慢地刮过粗糙的毛玻璃,又像是压抑到极致的、不成调的呜咽。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那部扣着的手机。
杂音消失了。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是幻听吗?是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
她颤抖着手,一点点伸向手机,指尖冰凉。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壳时——
“滋啦——咔!”
手机屏幕,在她手指碰到之前,竟然自己亮了起来!
幽幽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刺眼。屏幕解锁了!但上面显示的并非她的桌面,而是一片不断扭曲、闪烁、如同信号严重干扰的雪花噪点!噪点疯狂跳跃,构成无数混乱的、没有意义的色块和线条,中间隐约有模糊的、残缺的人形轮廓在挣扎、扭动,仿佛被困在屏幕的囚笼里!
苏晚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卡在喉咙里,身体猛地向后缩去,撞在沙发扶手上!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雪花噪点的屏幕中央,那些扭曲跳动的色块,竟然开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拼凑”出几个歪歪扭扭、边缘破碎、仿佛随时会散掉的汉字:
**“别……哭……”**
紧接着,又是一行更破碎的字迹艰难浮现:
**“他……们……坏……”**
**“我……也……被……”**
字迹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随即被更汹涌的雪花噪点吞没。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手机也自动关机了,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苏晚瘫在沙发上,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部黑屏的手机。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荒谬绝伦的……共鸣。
那破碎的“别哭”、“他们坏”、“我也被”……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最深的委屈和孤独。那被困在噪点里的轮廓,那如同窒息般的呜咽杂音……和她此刻的处境,何其相似!
她不是一个人。在这冰冷的网络深渊里,在她这块小小的手机屏幕背后,似乎……还有一个更早被吞噬、被遗忘的“存在”。一个同样被恶意淹没、被流言撕碎、最终被困在数据缝隙里的……怨魂?
苏晚颤抖着伸出手,将那部冰冷的手机紧紧握在掌心。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逃离,而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探寻。她看着窗外永不熄灭的霓虹,感觉这座看似繁华的都市,在数据网络的层层覆盖下,己然化作了一座巨大的电子坟场。而她,和一个不知名的“网痕”,成了这座坟场里,隔着冰冷屏幕,互相感知到彼此悲鸣的……孤魂。
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她紧握的手心里,似乎……极其微弱地传来一丝难以察觉的震颤。像是一颗被深埋地底的心脏,在绝望的黑暗中,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微弱搏动。
夜,还很长。网络上的恶意,仍在喧嚣。但苏晚知道,她可能找到了一个“盟友”,一个同样被网络暴力撕碎、却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难友”。
她将手机贴在胸口,闭上眼,无声地低语:
“你……是谁?”
“你……还在吗?”
手机屏幕依旧一片死寂的漆黑。但苏晚仿佛能感觉到,掌心之下,那冰冷的电子元件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在艰难地……回应着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