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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镜中语》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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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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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一条咸鱼而己
本章字数:
9058
更新时间:
2025-06-20

天光,终于彻底驱散了修复室最后一缕阴影。

惨白的应急灯光被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取代。恒温恒湿系统规律的嗡鸣,此刻听来竟有些刺耳,无情地冲刷着夜的死寂。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腐朽的气息早己消散无踪,只剩下熟悉的化学溶剂与旧纸的味道,冰冷而陌生。

陈默依旧僵立在狼藉的工作台前,指尖还残留着镜面最后那一丝微弱的暖意触感,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幻觉。镜中空空荡荡,幽暗的铜锈覆盖着海兽葡萄的纹路,冰冷、粗糙、死寂。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七彩霓虹、那燃烧灵魂的舞姿、那穿越千年的凝视…都仿佛一场过于真实、又过于残酷的幻梦。

只有眼前的景象在无声地控诉着真实:扭曲变形的塑料瓶、湿透塌陷的绒布和硅胶垫、散落一地的工具、水渍干涸的痕迹…还有,他自己被冷汗浸透、沾着点点铜绿和污渍的工作服,以及那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巨大的、难以填补的空洞。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是早班的保安在例行巡逻,然后是准备开始工作的同事。

现实,不容分说地挤压而来。

陈默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呆滞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晨间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必须…收拾这一切。

动作几乎是机械的。他沉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镊子、探针,将扭曲的塑料瓶扔进垃圾桶,拧干湿透的绒布,把塌陷的硅胶垫和脱脂棉芯分开处理。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酸痛的肌肉,也拉扯着心口那片被剜去的虚无。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指腹再次抚过镜钮旁那片被清理过的、如今显得格外黯淡的区域。那里,曾有一滴血落下,开启了一场跨越千年的奇遇与诀别。

没有暖流,只有彻骨的冰凉。他将镜子轻轻放回特制的文物软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个沉睡的魂灵。

“小陈?今天这么早?” 同事老王推门进来,看到陈默的背影和略显狼藉的台面,有些诧异,“哟,昨晚加班了?这…搞实验弄的?” 他指了指湿漉漉的痕迹和垃圾桶里的碎瓶子。

陈默转过身,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受控制。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老王探究的眼神。

“年轻人,工作拼是好事,但也得注意身体啊。” 老王没太在意,只当他是通宵工作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收拾收拾,上午馆长还要带人来看新到的几件青铜器呢,别耽误了。” 他说完,便走向自己的工位。

陈默看着老王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污渍的双手。昨夜之前,他或许会为这样的“关注”感到局促不安,会为可能的盘问而提前焦虑。但此刻,那些曾经困扰他的社交恐惧,在那巨大的失去和震撼面前,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沉默地继续收拾。动作依旧有些迟缓,但眼神却不再迷茫。他将那面重归沉寂的铜镜,小心地放进展示柜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镜钮处的黯淡,在晨光下并不显眼,只有他知道,那曾是一缕精魂燃烧的起点,也是终点。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馆长带着专家来了又走,对那面“品相普通、锈蚀较重”的唐代海兽葡萄镜并未过多关注。修复室的日常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陈默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专注于指尖与古物对话的修复师。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深夜加班时,他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那面铜镜所在的角落,心中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淡淡哀伤的怀念。那角落的阴影,再也无法让他联想到活物般的黑暗,反而像是一块凝固了时光的琥珀,封存着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他开始尝试着,在同事讨论修复方案时,不那么快地低下头。当老王问他关于某件漆器脱水处理的问题时,他破天荒地、虽然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甚至引用了之前处理类似文物的经验。老王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嘿,小陈,行啊!这思路不错!” 那一刻,陈默心中没有预想中的紧张,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依旧喜欢独处,喜欢沉浸在文物的世界里。但那份沉浸,不再是为了逃避现实的喧嚣,而是多了一份更深沉的理解。当他用羊毛笔拂拭一件宋代瓷瓶细腻的冰裂纹时,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匠人专注的心跳;当他修复一幅清代水墨画断裂的卷轴时,墨色晕染间,似乎能窥见画家挥毫时的意气风发。每一件沉默的古物背后,似乎都沉睡着无数的故事、无数的悲欢离合、无数的…精魂烙印。

它们或许不像云韶那样能显形、能言语,但它们承载的记忆与情感,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同样需要被倾听、被理解、被…温柔以待。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陈默独自留在修复室,处理一件刚出土的汉代铜灯。工作台上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光线柔和。

万籁俱寂。

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铜灯灯座上一处模糊的鸟兽纹饰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带着古雅韵律的轻鸣,仿佛首接在他心弦上拨动了一下。

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带着城市苏醒的微尘,透过高高的采光窗,斜斜地射入修复室。惨白的应急灯光在自然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黯淡,最终悄然熄灭。光明彻底驱散了修复室内残留的最后一丝阴翳,也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非生即死的超自然之战,彻底封存在了现实的表象之下。

陈默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指尖轻触镜面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镜面传来的冰凉触感,清晰地告诉他,那最后一丝告别的暖意,己彻底消散于无形。指尖下,是粗糙的铜绿,是冰冷的青铜,是千年时光凝固的死寂。空空如也。

没有云韶。没有蚀影。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茫。

“哐当。”

修复室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值早班的助手小李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走了进来。“陈老师?您…您怎么这么早?昨晚又通宵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工作台,看到破碎的塑料瓶、湿透的绒布和塌陷的硅胶垫,还有陈默那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纸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哎哟!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您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默像是被这声音从深水中猛地拉出,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触电般收回了触碰镜面的手。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昨夜一面千年古镜中的舞伶残魂为救他燃尽了自己,还顺便净化了一个由怨念滋生的黑暗邪祟?谁会信?

“……没…没事。”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小心…打翻了水。有点…累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面仿佛吞噬了他一部分灵魂的铜镜,弯腰开始机械地收拾狼藉的台面。手指碰到湿冷的绒布和塌陷的硅胶垫时,昨夜那冰冷的触感、那绝望的扑压、那蚀影滑过裤脚的恶寒…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小李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担忧更甚:“陈老师,您这…真没事?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这…这镜子没事吧?” 他看向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镜钮处那块被清理过的区域,铜色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死灰。

“镜子…没事。” 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疏离,“只是…彻底‘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时间,对陈默而言,如同在梦游。他拒绝了小李的帮忙,固执地自己一点点清理着工作台上的水渍、碎片和污痕。每一件物品的归位,都像是在擦拭昨夜那场噩梦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指尖感受到的只有历史沉淀的冰冷和沉重,再无半分灵性。镜钮处的黯淡,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无言地诉说着最后的牺牲。

他将镜子轻轻放入特制的软垫囊匣中,合上盖子。那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葬。

博物馆的日常运转起来。同事们陆续到来,修复室里充满了熟悉的讨论声、工具碰撞声和仪器嗡鸣。世界恢复了它应有的、规律的、唯物主义的节奏。没有人知道昨夜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陈默异常沉默,脸色苍白,只当他熬夜过度。

陈默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他拿起一件新的待修复陶俑,指尖触摸着冰凉的陶土,试图找回那份能让他心安的专注。然而,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散。他仿佛还能听到那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低语“郎君”,还能看到镜中那双盛满千年落寞的秋水眸子,还能感受到那绚烂夺目却又转瞬即逝的霓裳之舞…以及最后指尖那缕微弱的、告别的暖意。

那巨大的空洞感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社恐的他,此刻的孤独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经历了一场无人能懂、也无法分享的生死离别。

下午,主任老张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小陈啊,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你清理报告写好了吗?库房那边催着要归档了。另外…” 他看了一眼陈默苍白的脸色,放缓了语气,“馆里决定,这面镜子…不再进行进一步修复,也不参与任何展出计划了。”

陈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为什么?”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张叹了口气,指了指报告:“镜钮处那块清理过的区域,检测报告出来了,微观结构显示…有异常的、无法解释的‘疲劳’现象,极其脆弱。专家组的意见是,这面镜子本身的‘状态’己经发生了某种…不可逆的损耗,非常不稳定。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文物本身的保护,决定将其永久封存于恒温恒湿的深层库房,不再扰动。”

永久封存…不再扰动…

陈默沉默了。他看着那份冰冷的检测报告,看着上面“异常疲劳”、“不可逆损耗”的字样。科学给出了解释,指向了物理层面的崩坏。只有他知道,这“损耗”背后,是一个灵魂燃尽的光芒,是守护与净化的最终代价。

“明白了。” 他低声道,声音异常平静。他拿起笔,在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声无言的叹息。

傍晚,陈默亲自抱着那个装着铜镜的囊匣,跟随库房管理员,走进了博物馆地下深处那如同堡垒般的恒温恒湿库房。厚重的合金门一道道开启又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空气冰冷而干燥,弥漫着防虫药剂和岁月尘埃混合的气息。一排排高大的密集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无数沉睡的时光。

管理员打开一个空置的、标注着“唐 - 杂项 - 永久封存”的格位。陈默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囊匣放了进去。冰冷的金属格架,冰冷的囊匣,冰冷的铜镜。

“再见了,云韶。” 他在心中默念,指尖最后一次拂过冰冷的囊匣外壳。

管理员锁上格位,厚重的合金抽屉无声滑入密集架深处,如同将一段惊心动魄的秘密,永远封存进了时光的坟墓。

走出库房,重新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陈默感到一阵恍惚。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水马龙,行人匆匆。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平常。

他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渐渐沉没的夕阳,橘红色的光芒染红了云霞。恍惚间,那绚烂的色彩,仿佛与昨夜镜中那惊鸿一瞥的七彩霓裳,有了一丝遥远的、梦幻般的重叠。

心底那片巨大的空洞,依旧冰冷地存在着。但在这片空洞的边缘,似乎也悄然滋生了一点什么。一点对那千年孤寂的理解,一点对那绝美舞姿的追忆,一点对那奋不顾身守护的感念…还有一点,对生命本身,对这看似平常却也可能蕴藏着不可思议奇迹的世界,一份更深沉、更复杂的敬畏。

他紧了紧单薄的衣衫,迎着微凉的晚风,汇入了下班的人流。背影依旧有些孤寂,却仿佛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重量。他没有回头去看那深埋地下的库房,只是默默前行。

夜幕,终将再次降临。但有些光,即使熄灭了,也曾在至暗时刻照亮过灵魂,并永远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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