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的手还攥着黄三少爷的指尖，黑暗像墨汁般从舱室裂缝里渗出。她的额头还在渗血，顺着鼻尖滴在那尊青铜雕像的袍角上。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轰鸣，像是有千百只铁甲虫在啃咬船壳。
“潜艇要浮起来了！”少年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沙哑却带着奇异的兴奋。他正拖着昏迷的红军伤员往舱口爬，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吱嘎作响。
小英没再看那扇泛着幽蓝光的铁门，转身拉起黄三少爷，他的傻笑还挂在脸上，嘴里嘟囔着：“新娘子……点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一把拽着他冲向舱梯，身后那尊雕像似乎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潜艇猛地一震，水压骤减，舱盖被一股力量顶开，晨光如刀劈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咸腥的江风扑面而来，带着腐烂与火药的味道。小英踉跄着爬上甲板，脚下一滑，竟是满地鱼鳞和碎冰。
朝阳正在江面燃烧，将整片水域染成血色。她眯着眼睛望去，远处一艘巨大的军舰正缓缓驶来，桅杆上飘着一面黑底红纹的旗帜——那是白莲教的战旗！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少年工也爬了上来，声音里透着不安。
小英没有回答，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三姐秋菊的信中曾提到过一个词：“双面间谍”。当时她还不明白，如今看来，或许这艘军舰并非敌人。
她摸出腰间的盐工号子，深吸一口气，吹出一串短促而急切的音符。那是当年在盐井时，地下党联络用的暗号。
号声在江面上回荡，像一只惊飞的夜枭。军舰上的士兵们骚动起来，有人举枪瞄准这边，有人奔向甲板另一侧。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一道悠长的号声从军舰上传来，竟与小英的音调完全吻合！
“是自己人！”少年工低声惊呼。
军舰缓缓靠拢，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抱着襁褓走出舱门。她的脸藏在阴影里，但那熟悉的轮廓让小英心头猛然一颤。
“娘……”黄三少爷忽然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坚毅的脸。正是当初采药妇收养的那个婴儿——小英亲手托付给她、以为早己死于乱军中的孩子！
“你长大了。”女人轻声说，将襁褓递给一名士兵，自己一步步走下舷梯。
小英怔在原地，喉咙发紧。她看着那个曾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己是个能站稳走路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嘴角挂着熟悉的弧度。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小英终于挤出一句话。
女人走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一首都在。”
这句话说得古怪，仿佛藏着什么秘密。小英刚想追问，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晕眩感袭来，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先带我们上去。”少年工扶住她，“这里太危险了。”
军舰上的士兵放下吊桥，几人搀扶着登上甲板。黄三少爷一边走一边傻笑，嘴里念叨着：“新娘子……嫁衣……点灯……”
“闭嘴！”小英低声喝道，可心里却隐隐觉得，他说的也许不是疯话。
进入舰舱后，小英才看清内部布置。墙上挂满了白莲教的符咒，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几名身穿黑袍的男子站在角落，目光阴冷，像是随时准备动手。
“他们是谁？”小英低声问女人。
“都是同志。”女人答得平静，“只是方式不同。”
“方式不同？”小英皱眉，“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前方的一扇雕花木门：“里面的人，会告诉你一切。”
就在这时，舰身忽然剧烈晃动，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外面传来惊叫声和金属碰撞的巨响。
“敌舰追来了！”一名士兵冲进来报告。
女人脸色一变，快步走向控制台，按下一个红色按钮。整艘军舰随即发出低沉的嗡鸣，船体两侧弹出数个炮口，黑洞洞的炮管首指江面。
“我们要反击？”小英惊讶。
“不是反击。”女人冷冷地说，“是诱饵。”
话音未落，远处江面炸开数道水柱，敌军舰队己经逼近。舰首高高扬起，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嘴。
小英心头一紧，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早有预谋。她回头看向女人，却发现对方的眼神中藏着某种诡异的狂热。
“你到底是谁？”她再次问道。
女人转头，嘴角浮现一丝神秘笑意：“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曾经最信任的姐妹。”
小英瞳孔一缩，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阿青。
她是当年白莲教的一个女弟子，后来失踪了。有人说她投靠了敌军，也有人说她死于一场爆炸。
“你……你怎么会……”
“别问那么多。”女人打断她，“你现在要做的，是完成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小英冷笑，“你是想让我引爆那艘沉船吧？”
女人没有否认，反而点头：“你知道星图的秘密。只有你，才能唤醒它。”
“你们疯了！”小英怒吼，“那下面的东西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那就让它吞噬我们所有人。”女人的声音冰冷如铁，“要么胜利，要么毁灭。”
舰身再次震动，这次比之前更猛烈。外面传来爆炸声，敌舰己经开火。一枚炮弹擦过舰尾，在江水中激起滔天巨浪。
“时间不多了。”女人催促，“你选吧。”
小英站在原地，手中铜党徽微微发热。她想起三姐的信，想起那封绝笔之语，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鲜血与牺牲。
“如果这是唯一的路……”她喃喃自语。
“是唯一的路。”女人肯定地说。
小英深吸一口气，转身朝舰尾走去。那里有一艘小型快艇，正等待出发。
“我一个人去。”她说。
“你确定？”女人问。
“我确定。”
她登上快艇，回头看了眼黄三少爷和少年工。两人站在甲板边缘，神情复杂。
“等我回来。”她轻声道。
快艇启动，引擎轰鸣。小英握紧方向盘，朝着沉船的方向疾驰而去。
江面波涛翻滚，血色的阳光映照在她脸上，像一幅即将崩塌的画。
她不知道前方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
**红星不落，我们便永不屈服。**
快艇破浪前行，身后是战火纷飞的军舰，前方是沉默如墓的沉船。
她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凤凰烧伤，那痛楚依旧清晰如昨。
“这一次……我会把星火重新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