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都好着呢!陈伯喝了药,刚睡着,呼吸平稳多了!王大山他们几个,听说刘茂才倒了,几个大老爷们抱头哭了一场,这会儿正帮忙在厨房熬粥呢!张伯说,大伙儿这口气一松,心定了,伤都好得快!”阿木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竹筒倒豆子般汇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喜气。
济世堂后院简陋的厢房里,王大山几个汉子蹲在屋檐下,捧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地喝粥,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几根咸菜丝便是难得的佐味。可他们喝得无比香甜,脸上是长久饥饿与恐惧退去后的、近乎虚脱的满足。
“小姐!您受苦了!”栓柱第一个看见她,猛地跳起来,手里的碗差点摔在地上。汉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小姐!那狗官…真下狱了?”
“老天爷开眼!多亏了小姐您!”
“我们清河村…是不是…有救了?”
王大山挤在最前面,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感激涕零的话,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闷响——“噗通!”他双膝狠狠砸在青石板上,头就要磕下去:“楚小姐!大恩大德!清河村一百多口子,给您磕头了!”
楚明昭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酸楚与沉重几乎让她窒息。她眼疾手快,俯身一把托住王大山粗壮颤抖的胳膊。“大山!起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清晰力量,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激动又茫然的脸,“折煞我了!要跪,也该是我跪乡亲们!是你们豁出命去护住了那点新稻的苗,护住了活下去的念想!是你们在绝境里也没弯下脊梁!刘茂才倒了,是他罪有应得!但这只是第一步!”
她的话如同一盆清醒的冷水,瞬间浇灭了众人眼中刚燃起的狂喜火焰。是啊,刘茂才倒了,可田里的秧苗也毁了,秋粮没了指望,这断粮的鬼门关,怎么过?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下来,只剩下汉子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绝望像冰冷的藤蔓,重新爬上他们的脊背。
“粮…”王大山被楚明昭强行拉起,魁梧的身躯佝偻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冰冷的青石板,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去年收成薄,开春就断顿了…家家户户米缸都见了底…野菜…也快挖光了…”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指缝间似乎有水光闪过,那是走投无路的泪。
这沉重的字眼砸在每个人心头。楚明昭的心沉甸甸地坠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梗塞,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转向一首守在一旁、眉头紧锁的云舒,语速快而清晰:“云舒,你立刻带栓柱他们几个,去老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那里还有存粮,不多,但顶一阵子。你全部运来济世堂。”
“是,小姐!”云舒立刻应声,没有丝毫犹豫。
“另外,”楚明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你运粮时,分头行动,悄悄打听一下,城里其他几家大粮铺,最近有没有放粮的风声?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明白!”云舒眼神一凛,重重点头,转身就招呼栓柱和阿福,“栓柱哥,你们几个跟我走!动作快点!”
看着云舒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楚明昭又看向药柜旁忙碌的阿木:“阿木,陈伯和受伤的乡亲们,你辛苦些,按照之前我开的温补气血、续骨生肌的药膳方子,给他们抓药熬上。”
“东家放心!我这就去配药。”阿木应得干脆,转身就钻进了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库房。
安排完这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楚明昭的西肢百骸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走到院角那口半人高的青石水缸边,捧起一捧沁凉刺骨的井水,猛地扑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让她混乱焦灼的思绪勉强沉淀下来。
刘茂才?不过是被推出来顶罪的马前卒,碾死一只蚂蚁,何足道哉?可那只伸向清河村,伸向无数像清河村这样地方的黑手,那盘踞在州府、深宫,驱使爪牙敲骨吸髓,视人命如草芥的庞然大物,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不能乱!一步错,满盘皆输!清河村的粮荒是迫在眉睫的刀,悬在头顶;而深宫里的仇人,则是潜伏在暗处、随时会扑出来咬断她喉咙的毒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在她脑海中飞速成型,如同在浓雾中艰难点亮的一盏孤灯,带着巨大的风险,却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她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让她靠近那个权力核心的钥匙!
记忆深处,一个身影浮现——礼部尚书王甫仁的夫人,陈氏。一个月前,这位陈夫人突发绞肠痧,腹痛如刀绞,群医束手,眼看就要不行了。是她,楚明昭,当时还顶着“济世堂小神医”的名头,被病急乱投医的仆从请去,用强生丸加紫心草、玉髓根药汤,硬生生将孙氏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事后王甫仁感激涕零,陈氏更是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地说她是救命恩人,日后若有难处,定要寻她。这层关系,或许就是她撬动命运的第一块砖石。
当时楚明昭只当是贵妇人的客套,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这条几乎被遗忘的人脉,却成了她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王甫仁身居礼部尚书,位高权重,更关键的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阿木,”楚明昭转过身,脸上的水珠沿着下颌滑落,眼神却锐利如刀,再无半分疲惫,“替我准备笔墨。我要写一封拜帖。”
“拜帖?”阿木从药柜后探出头,一脸茫然,“东家,您要拜会谁?”
“礼部尚书王甫仁府上,王夫人。”楚明昭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