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背岛的初冬寒风,刀子般刮过脸庞。岛上的建设却是一片热火朝天。被俘的海盗们在镇岳营士兵森严的监视下,汗流浃背地搬运巨石、夯实地基、加固工事。山头那座简陋的石堡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嵌入山体的厚重棱堡雏形。预留的炮位上,黝黑钢炮的炮口冷冷地指向海湾,阳光掠过,泛起金属特有的冷硬幽光——那是金门岛新运来的利器,射程与威力远超弓箭,鬼螺湾水道进出尽在掌控。
山腹深处巨大的天然溶洞被巧妙改造,成了庞大的军需仓库,幽暗曲折的甬道连接着各处暗堡的射击口。若地下的李秀有知,怕是要再气死一回——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巢穴根基,如今正被敌人铸成刺向更北海域的锋利矛尖。
刘正则按剑立于新建的瞭望台。海风卷动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目光越过喧嚣的港湾,投向北方灰蒙蒙的海天交接之处。身后亲兵低声禀报:“统制,诸葛大人飞鸽传书,朱雀舰队统领郑三保将军的前哨船队不日将抵龟背岛。”
“好!”刘正则眼中锐光一闪,嘴角牵起冷峻的弧度,“诸葛大人神算,这龟背岛,果然是给郑三保备下的磨刀石兼前哨站。朱雀舰队的差事,就是悬在浙江元军头顶的一把刀,搅得他们日夜难安,疲于奔命!此地,绝佳!三保你这小子我栽树你乘凉,到时候可要给我几壶好酒,不然饶不了你!”
他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传令!让那帮海盗给我加快进程,干的好的有肉吃,不能干的我们也不养闲人,让棱堡主体封顶加快!仓库储备,郑将军抵达前务必填满!所有防御工事,五日内,我要看到能投入使用的雏形!”命令随着翻飞的旗语和穿透寒风的号角迅速传遍全岛,工程的节奏肉眼可见地再次绷紧。
千里之外,浙江宁波(南宋时期的两浙东路庆元府)府。
元朝浙东宣慰使兼宁波路达鲁花赤(元朝官职)脱欢帖木儿,正烦躁地在后衙暖阁里踱来踱去。这蒙古贵胄出身的将领身形魁梧,脸上横肉虬结,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嘴角,更添了一分凶戾。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浓烈的酒气和烤羊油脂的膻味弥漫在空气中,却怎么也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大人,”心腹幕僚,汉人师爷王世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文书,“枢密院八百里加急密令,措辞严厉…命我宁波路驻防之精锐万户府,务必于下月十五日前拔营,北上至松江府集结待命,归唆都元帅节制,参与…参与来年开春对闽逆的‘雷霆扫穴’…”王师爷的声音越说越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雷霆扫穴?”脱欢帖木儿猛地停步,蒲扇大的手掌狠狠拍在紫檀木案上,震得杯盏叮当乱跳,“放他娘的狗臭屁!唆都那老匹夫,仙霞关损兵折将,连他亲弟弟都喂了宋狗的炮子!如今倒有脸来调老子的兵去填他的窟窿?宁波府是钱袋子、粮仓!老子走了,宋狗水师从海上扑过来怎么办?那些杀千刀的盐枭海匪怎么办?靠城里那些新附军的软脚虾守城?”他唾沫横飞,眼珠瞪得血红。
王师爷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大人息怒!枢密院的军令如山,唆都元帅更是…更是大汗跟前的红人,违逆不得啊!况且…况且密令中也提及,为防万一,己令杭州、台州两地水师加强巡哨,宁波府空虚只是暂时的,宋狗未必能探知…”
“未必?我能活到今日靠的就是我这首觉,最近总是心惊肉跳,此事不能不防啊!”脱欢帖木儿冷笑,脸上刀疤扭曲,“何况那宋狗的皇城司无孔不入!前番泉州蒲家、占城国,哪一处不是被他们钻了空子?老子的人马一动,这宁波城就是块肥肉!杭州、台州两地水师对上宋狗的水师恐怕也是毫无胜算!”他焦躁地抓起案上的银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让他稍稍冷静,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狠厉,“王师爷!”
“卑职在!”
“此事列为绝密!除你我,绝对不得入第三人耳!集结准备暗中进行,分批、伪装成换防或剿匪,悄悄进行!粮草辎重…就说为过冬储备!给老子拖!拖到最后一刻!另外…”他眼中凶光闪烁,“府库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硫磺、精铁、火油,得给老子藏严实了!派最心腹的人去办!万一…万一他娘的真守不住,记住宁可一把火烧了,也绝不能留给宋狗!”王师爷凛然应诺,匆匆退下安排。
脱欢帖木儿独自留在暖阁,灌下最后一口酒,烦躁地扯开领口,那股不安让他更加烦闷,朝门外吼道:“来人!叫翠红轩那个新来的‘雪娘’过来伺候!他娘的,憋死老子了!”
宁波府城,翠红轩。
烛影摇红,暖香袭人,丝竹靡靡之音隐约飘荡。后厢一间僻静雅室内,一个身着桃红撒花袄裙的女子静静坐在妆台前。镜中人容颜清丽绝伦,她叫“雪娘”,是这翠红轩新来的头牌。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林晚棠,皇城司安插在宁波城的一颗最隐蔽的暗子。
脱欢帖木儿,恐怕你己经忘记了当年在成都府路林家宅子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