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宁心中的不安如藤蔓般，越缠越紧。
她明白自己正踏在赵锦瑟的旧路上，却对前方的深渊一无所知。
唯一的念头只有：快走！再快一点！
行李被胡乱塞进那条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旧小船。
刘文正（佳佳爹）用力将船推离岸边，浑浊的湖水拍打着船帮。
阳光刺破晨雾，洒在一家人身上，勾勒出短暂而虚幻的希望轮廓。
“锦瑟，快来啊！” 秦华年（佳佳娘）朝她伸出手，脸上带着逃离压抑后的轻松笑意。
佳佳也雀跃地招手，阳光在她发梢跳跃。
“来啦！” 伏宁应声跳上船，小船微微一晃。
她抬头望向那轮耀眼的太阳，又看看身边这劫后余生般喜悦的一家人，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阴霾。
也许，这次能改写结局？ 逃离这里，重新开始！
“我们去哪儿呢？” 秦华年抱着仅有的包裹，望着茫茫湖面，眼中有一丝茫然。
“去哪儿不都行？”
小小的佳佳依偎在伏宁身边，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笃定，“一家人在一起，去哪儿不是家呢？”
这话语简单，却像石子投入伏宁心湖，激起涟漪。
她紧紧握住佳佳的小手，露出一个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笑容。
佳佳仰头看着她的笑靥，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她仿佛透过“锦瑟姐姐”温柔的表象，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一个坚韧、又陌生的影子。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感觉又消失了。“看错了吧！” 她小声嘀咕，把脸埋进秦华年怀里。
刘文正（佳佳爹）奋力划动船桨，破开平静的水面，久违的意气在他眼中燃烧：“对！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等上了岸，我就去找个地方教书！让更多孩子有书读！” 他划桨的动作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秦华年（佳佳娘）搂着女儿，脸上也绽开笑容，带着点怀念：“我年轻时还学过些草药方子，可以去医馆帮忙打打下手……”
佳佳在母亲和伏宁中间蹭了蹭，声音软糯却充满执拗：“我就想我们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分开！锦瑟姐姐呢？你想干什么？”
伏宁被问得一愣。
她？她想摆脱这该死的命运…但此刻，“赵锦瑟”的情感汹涌而来，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温暖而坚定的弧度，声音清晰而温柔：
“我？那我就守着你们。守着叔，守着婶，守着我们佳佳。谁也不能欺负了你们。”
“哇！锦瑟姐姐好帅啊！” 佳佳开心地拍手。
秦华年轻声哼起一首不知名的乡间小调，佳佳和伏宁懵懂地跟着哼唱。
刘文正一下、又一下地划着桨，小船朝着太阳的方向，仿佛真的在划向光明的“明天”。
然而，时间无声流逝。
“怎么……还没到岸？” 刘文正的声音带着困惑和疲惫，手臂早己酸痛不堪。湖面依旧茫茫，对岸的轮廓仿佛永远遥不可及。
秦华年默默接过沉重的船桨，继续划动。
日头渐渐西斜，将湖水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
伏宁也加入了划船的行列，每一桨都沉重无比。
“嘎——嘎——” 几只漆黑的乌鸦掠过昏黄的天空，嘶哑的叫声如同冰冷的嘲笑，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刺耳地宣告着徒劳。
“为什么……呜呜……为什么就是出不去啊！” 佳佳的哭声终于爆发，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她小小的身体因抽泣而颤抖。
刘文正和秦华年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们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只能徒劳地搂住女儿低声安慰，声音干涩无力。
伏宁紧咬着下唇，指甲几乎嵌进粗糙的船桨里。
她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地划着，仿佛在与无形的壁垒抗争。绝望如同冰冷的湖水，慢慢浸透西肢百骸。
夜色，终于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
就在希望即将熄灭的瞬间——
“看！光！那边有光！” 佳佳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死寂。
远处，对岸，点点昏黄的灯火如同鬼火般摇曳出现。
“哎——！有人吗——！” 佳佳用尽力气朝对岸呼喊。
一个模糊却清晰的回应穿透夜色传来：“来嘞——！！”
希望之火骤然重燃！一家人精神大振，拼命朝那灯光划去！距离越来越近，对岸的景象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清晰——
不是城镇，不是荒野。
是渔家村那熟悉的、破败的码头。
码头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每一个村民的脸上，都挂着完全相同的、扭曲到非人的笑容。
嘴角咧到耳根，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没有一丝温度，他们无声地咧着嘴，如同提线木偶般整齐地怪笑着。
尖锐、嘶哑、重叠的怪笑声，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切割神经，瞬间淹没了佳佳微弱的呼喊，也彻底碾碎了伏宁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哐当！
伏宁手中的船桨脱力滑落，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湖水中。
“时辰到——！祭祀开始咯——！”
一个头戴狰狞鬼怪面具的男人站在最前方，尖利地嘶喊着。
他手里抓着一把惨白的纸钱抛向空中，另一只手提着一盏散发着不祥血红色光芒的灯笼。那声音，伏宁认出了他。
是村长。
随着他的嘶喊，岸上所有的村民齐刷刷地戴上了同样诡异恐怖的面具。
男女老少，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怪叫着扑向小船，伸出无数双枯瘦或油腻的手。
“爹——！娘——！姐姐——！” 佳佳的哭喊撕心裂肺。冰冷的铁链瞬间缠绕上她细小的身体，将她像货物般拖拽出去。
刘文正和秦华年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却被几个壮汉粗暴地套上麻袋，堵住嘴，捆住手脚，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像待宰的牲口般被拖上岸。
“放开她！她还小！我求你们——！” 伏宁目眦欲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抓住捆住佳佳的铁链，指甲崩裂渗出血也浑然不觉。
她嘶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调。
此刻，赵锦瑟的悲伤、绝望、愤怒在她体内奔涌，她己分不清自己是伏宁还是赵锦瑟，她只是那个试图保护家人却无力回天的少女。
村长面具下的眼睛闪烁着残忍的光，他一把将哭喊的佳佳粗暴地推开。
佳佳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一群散发着腐臭的黑鼠，不知从何处钻出，如同潮水般涌向被捆住的父母，瞬间爬向了他们的身体。
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和父母被堵住嘴后发出的、沉闷到极致的痛苦呜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佳佳幼小的心灵上。
她彻底傻了，连哭都不会了，只是瞪大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转向那个一首保护她的“姐姐”。
伏宁被几个村民死死按在地上，沉重的、刻着符文的锁链冰冷地缠绕上她的西肢和脖颈。
她放弃了挣扎，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般的绝望。
她抬起头，越过那些狞笑的面具，目光扫过被黑鼠啃噬的叔婶，扫过呆傻的佳佳，扫过每一个如同恶鬼附身的村民。
耳中是扭曲的邪笑和吟唱，眼中明明是人的躯壳，内里却比最凶残的恶鬼还要狰狞。
就在村长的手即将将她推向湖水的瞬间：
“我见过河神。”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穿了喧嚣的邪笑和吟唱，让村长的动作猛地一滞。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选我吧。” 伏宁（或者说，此刻完完全全的赵锦瑟）仰着头，眼神空洞。
是谎言？是赵锦瑟当年为保护家人而撒的谎？还是她真的见过河神？无人知晓。
村长盯着她看了几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
他猛地松开抓着佳佳的手，任由她在地。然后，他一把抓住伏宁身上的铁链，将她拖到船边。
伏宁最后的目光，投向地上那个小小的人影。
在无数扭曲面具的环绕下，在血红色灯笼的映照下，在村民愈发高亢诡异的吟唱和邪笑声中，她对着佳佳，露出了一个极致灿烂、温柔、仿佛承载着所有的笑容。
下一刻，沉重的锁链拖拽着她，坠入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黑暗湖水。
湖面只留下几圈绝望的涟漪，迅速被黑暗吞噬。
岸上，祭祀的狂笑与吟唱，达到了顶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