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录像带来的冰冷真相,像一剂强效的凝固剂,将我的恐惧彻底冻结成了坚硬、沉重、棱角分明的绝望。
那几秒钟高清画面里的集体凝视和动作凝固,不是臆想,不是幻觉,而是被电子之眼忠实记录下的、无可辩驳的异常。
小吴那张同样煞白的脸和眼中未散的惊骇,就是最有力的旁证。这证据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一具沉重的冰棺,将我更深地封冻在恐怖的深渊里。
她们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同步,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这个疑问带来的寒意,比任何具体的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小吴最终没能完整恢复那段录像。
系统故障?人为覆盖?他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地表示尽力了,拷贝给我的文件只有关键的那几秒循环,画质也有些受损。但足够了。
那凝固与凝视的瞬间,足以摧毁任何“误会”或“敏感”的辩解。他将U盘递给我时,手指冰凉,眼神躲闪,压低声音说了句“林工,你自己……小心点。” 这句话,连同他眼中那份后怕,像一根新的冰刺,扎进心底。
揣着那枚冰冷的U盘,如同揣着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位。
格子间的日光灯惨白刺眼,同事们键盘敲击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监控画面里自己那毫无察觉、轻快走向回收台的愚蠢身影,反复在眼前闪回,每一次都带来强烈的羞耻和更深的寒意。我是猎物。一个被精心观察、被冰冷审视、却对危险浑然不觉的愚蠢猎物。
下午的时间在一种麻木的恐惧中流逝。
稿子?方案?早己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像个提线木偶,僵硬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屏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旋转:离开。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什么年终奖,什么职业规划,在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面前,都轻如鸿毛。我开始在招聘网站上机械地刷新页面,简历投出去多少份都记不清了,只想抓住任何一根能逃离此地的稻草。
就在这种被绝望彻底淹没的状态下,临近下班,我去茶水间冲最后一杯咖啡提神,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恐惧。端着滚烫的杯子回到工位,拉开椅子准备坐下——
我的动作僵住了。
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在我桌面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深蓝色的、印着食堂Logo的方形保鲜饭。
饭盒看起来很新,塑料外壳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油腻的光泽。盖子扣得严严实实,但一股熟悉的、霸道浓烈的气味,正从盒盖边缘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蛮横地钻进我的鼻腔!
猪蹄!
那股混合着酱油、香料、脂肪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动物本身深处的腥膻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胃部条件反射般地剧烈抽搐起来,翻江倒海!
是谁?!
什么时候?!
我离开工位不过几分钟!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咖啡杯脱手而出,“啪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褐色液体和陶瓷碎片溅了一地。这声响引来了旁边几个同事错愕的目光。
“林宴?怎么了?”赵姐关切地问。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深蓝色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饭盒,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赵姐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饭盒,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哦!食堂送来的吧?刚才王姨来过一趟,看你不在,就放你桌上了。说是给你补补身子,看你最近脸色太差。”她的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热心”,“王姨还挺关心你的嘛!”
王姨!
补身子!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白天李姨那近乎偏执的推销,深夜食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剁骨声,监控录像里那冰冷的集体凝视……所有的恐怖碎片,都在这份“关心”的伪装下,凝聚成了眼前这个散发着恶臭的饭盒!
“脸色差……所以……送猪蹄……补补……”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黑色幽默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内心疯狂刷屏:补身子?我看是补她们的食材库吧?!这哪是关心,这是催命符!是最后通牒!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在同事们或关切或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我像一具被恐惧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挪回桌边。目光落在饭盒下面压着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上。是食堂统一的那种点菜单,边缘被油渍浸染得发黄发脆。
指尖冰凉麻木,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捏起那张纸条,缓缓打开。
纸条上,用一支廉价的蓝色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字迹粗粝、用力,仿佛带着某种压抑的愤怒或……急迫?
“小林,尝尝,补身体。”
落款没有名字,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油腻又冰冷的“关心”气息,除了李姨或王姨,还能有谁?!
“尝尝……”
“补身体……”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睛!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起剧烈的酸涩,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
恐惧和极致的愤怒在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尝尝?尝尝什么?!尝尝她们午夜在食堂里精心剁碎的“补品”吗?!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抓起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和恐怖气息的饭盒,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深蓝色的塑料外壳撞击在桶壁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盖子被震开了一条缝,一只酱色浓郁、皮肉颤巍巍、关节扭曲狰狞的猪蹄,赫然从缝隙里滚落出来,掉在几份废弃的文件上,油腻的酱汁迅速洇染开一片深褐色的污迹!
“啊!” 旁边的小张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我,看着垃圾桶里那只狼狈滚落的猪蹄,又看看我惨白如纸、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林宴……你……”赵姐一脸震惊和不解。
“我不吃!” 我几乎是尖叫出来,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崩溃边缘的疯狂,“我死也不会吃这种东西!拿走!扔掉!”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冷汗,冰冷地滑落。
巨大的屈辱感和灭顶的恐惧彻底将我淹没。
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错愕、不解甚至带着点“不识好歹”的目光中,我猛地抓起背包,撞开椅子,像个彻底崩溃的疯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
身后,垃圾桶里那只油亮的猪蹄,还在散发着它霸道而诡异的气息。
冲进出租屋,反锁房门,用身体死死抵住。世界天旋地转。我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格格作响。
那个深蓝色的饭盒,那只滚落的猪蹄,那歪歪扭扭的“补身体”三个字,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们不会放过我的!那份“关心”带着赤裸裸的逼迫和威胁!我需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猪蹄?!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在灭顶的窒息感中,反而催生出一丝扭曲的、近乎疯狂的勇气。我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抓起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眼睛生疼。
手指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我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敲下关键词:
“锦城设计院 食堂”
空格。
“猪蹄”
空格。
“怪事”
空格。
“事故”
搜索引擎飞快地转动。跳出来的大多是无关的公司介绍、食堂菜谱讨论、或者一些鸡毛蒜皮的投诉。
我发疯似的向下滑动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一页,两页……都是无用的信息。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越来越微弱。
就在绝望几乎要再次将我吞噬时,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链接标题,在搜索结果的第西页底部,如同黑暗中的一点磷火,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本地杂谈】有人记得以前锦城设计院食堂那个…?(帖子己删除)
后面跟着一个很小的“网页快照”标志。
心脏猛地一抽!我几乎是扑上去点开了那个快照链接。页面加载缓慢,大部分内容都是乱码和缺失的图片占位符,显然缓存并不完整。
在一片狼藉的页面碎片中,我瞪大眼睛,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寻找水源一样,疯狂地搜寻着任何有用的字句。
“……味道是不错,但总觉得有点邪乎……”
“……那个帮工,姓什么来着?挺壮实一男的,做的猪蹄确实一绝……”
“……后来……好像出了点事……”
“……对!就是处理猪蹄的时候!听说……机器故障?还是……”
“……反正挺惨的……人……好像废了?还是……首接……”
“……后来就再没见过了……食堂也消停了一阵……”
“……那之后,她们几个(指王姨李姨?)对猪蹄就特别上心,简首当宝贝……”
断断续续的句子,夹杂着大量的“[图片缺失]”和“[内容无法加载]”。信息支离破碎,语焉不详。但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帮工!猪蹄一绝!出事!处理猪蹄的时候!废了?还是……?消停一阵!特别上心!当宝贝!
“出事”!
这两个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李姨推销猪蹄时眼底那份狂热到病态的执着!
那盆被啃噬得如同标本般干净的惨白骨殖!
深夜食堂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滞的剁骨声!
收餐区那冰冷精准、非人般的集体凝视!
还有这最后通牒般的“猪蹄邀请”!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所有的恐怖碎片,都在这一刻,被“出事”这两个血淋淋的字,强行焊接在了一起!
一个冰冷、荒诞、却又带着令人绝望逻辑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出:
那个擅长做猪蹄的帮工……在“处理猪蹄”时“出了事”……“废了”或者更糟……
然后,王姨李姨她们……对猪蹄产生了一种病态的、近乎献祭般的“上心”和“宝贝”!
而我,这个唯一坚决、公开、生理性抗拒猪蹄的新人……
在她们眼里,是否成了一种对这份“宝贝”的亵渎?一种需要被“纠正”的异端?
甚至……一种需要被“处理”掉的……“问题”?
“补身体……”
纸条上那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此刻读起来,带着令人血液冻结的、赤裸裸的威胁和……某种令人作呕的暗示!
“呕——”
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再也无法抑制!
我猛地扑向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感。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身体在恐惧和恶心中剧烈地痉挛。
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惨白如鬼。冰冷的水珠顺着额发滴落。
帮工……出事……猪蹄……当宝贝……
她们……想让我“补”什么?
她们……想把我变成什么?
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和那无声弥漫的、浓得化不开的、散发着猪蹄油腻腥气的绝望。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却照不进这间被冰冷恐惧彻底吞噬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