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峪，葫芦谷。
曾经的匪巢木屋和窝棚被重新修葺、加固，依着环形山壁形成错落的防御点。谷口鬼跳涧的狭窄通道被彻底堵死，取而代之的是谷内一侧峭壁上新开凿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隐秘小径，沿途布设了简陋的绊索和警铃。谷中央的空地上，搭起了几座更大的窝棚，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丝新生的烟火气。
这里不再是匪窝，而是新生“血旗军”的根基之地——黑石寨。
陈稷站在一块突出的黑色岩石上，俯瞰着下方忙碌的景象。他换下了那身破烂官皮，穿着和士兵一样的粗布短打，唯有左臂上那块暗红的布条依旧醒目。他的目光扫过谷口新垒的石墙、峭壁上的哨位、以及谷内正在操练的数十名士兵——除了栓子等血旗旧部和刘疤瘌，还有十几个在黑石峪附近活不下去、闻风来投的流民和溃兵。
“都头！不，头儿！”栓子兴冲冲地跑上来，手里捧着一块灰白色的石头，“慕容姑娘带人找到了！好大一片硝土！比上次藏的还好！”他指向山谷深处一处隐蔽的岩缝。
陈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硝石，是他们的命脉。“带我去看。”
硝土矿位于山谷深处一条干燥的岩缝里，储量颇丰。慕容芷正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流民小心地开采、搬运。她依旧穿着粗布衣裙，但腰间多了匕首和一个小皮囊，里面装着研磨好的提纯硝石样品。看到陈稷，她微微点头，递过一小撮雪白的粉末：“按新法子提纯的，更细，更燥。”
陈稷捻了捻，感受着指尖的颗粒感，满意地点点头。他转向栓子：“找几个绝对可靠、手脚稳当的兄弟，跟着慕容姑娘学提纯。地方要隐秘，离水源远些。”
“明白！”栓子立刻去办。
“刘疤瘌呢？”陈稷问。
“带着新来的几个小子在谷口布‘惊喜’呢！”栓子咧嘴一笑，带着点幸灾乐祸。
谷口，原本被堵死的鬼跳涧外侧，刘疤瘌正指挥着几个新兵，在看似杂乱的碎石和枯枝下，小心翼翼地埋设着拳头大小的油布包——里面是混合了铁砂、碎石和提纯火药的简易地雷（绊发式）。旁边还挖了几个浅浅的陷坑，里面插着削尖的硬木桩。
“嘿嘿，王猛那狗日的要是敢来，保管给他个‘大礼包’！”刘疤瘌抹了把汗，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见识过火器的威力，又经历过定州城的屈辱和反抗，这个老兵油子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和归属感。
陈稷检查了陷阱布置，又亲自爬上峭壁，查看了新设的瞭望哨。哨位视野极好，能俯瞰谷外数里荒原。哨兵配备着缴获的强弓和特制的鸣镝响箭。
“看到烟尘，立刻发箭示警。”陈稷叮嘱哨兵。
“是！头儿！”哨兵精神抖擞。在这里，他们不再是任人欺凌的炮灰，而是为自己而战的战士。
夜幕降临，黑石寨点燃了篝火。众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粗糙但管饱的饭食。陈稷拿出那袋从库房夺回的“赏银”，分出一部分作为奖励，分发给今天干活出力最多的人。钱不多，却让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汉子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严和希望。
“头儿，咱们以后…就叫血旗军了？”一个刚投奔来的溃兵大着胆子问。
“嗯。”陈稷点头，火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血旗不灭，薪火相传。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守好家，才有活路。”
“守好家！”众人低声应和，眼神在火光中变得坚定。
然而，平静只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午后，峭壁瞭望哨上凄厉的鸣镝声骤然划破山谷的宁静！
呜——！呜——！
尖锐的鸣镝拖着长长的尾音，连续三响！最高级别的敌袭警报！
“敌袭——！西南方向！烟尘很大！是骑兵！”哨兵嘶哑的吼声从高处传来！
整个黑石寨瞬间沸腾！所有能拿武器的人立刻冲向预定战位！陈稷如同猎豹般冲上峭壁哨位，夺过哨兵手中的简易望远镜（用缴获的牛角打磨而成）。
西南方的荒原上，一股烟尘正快速接近！烟尘前端，是一面熟悉的玄色獬豸旗！旗下，至少两百名盔甲鲜明的骑兵正策马狂奔，目标首指黑石峪！为首一员将领，正是獬豸营副将王猛！他身后，还跟着李麻子和他那几十个甲字都的步卒！
“来得真快！”陈稷眼中寒光暴射，“按计划！准备迎敌！”
谷口，刘疤瘌带着几个老兵，紧张地伏在石墙后，手里紧紧攥着连接地雷绊索的绳索。新兵们则握着长矛和缴获的腰刀，躲在掩体后，脸色发白，但无人后退。
峭壁上，慕容芷伏在一块巨石后，牛角弓己经上弦，箭袋放在手边。她冰冷的眸子锁定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洪流。
陈稷没有留在谷口，而是带着栓子和另外五名最精锐、使用过震天雷的老兵，悄然潜行到峭壁上方一处突出的平台上。这里居高临下，能覆盖谷口大片区域。他们每人身边都放着三到五个用油布和麻绳捆扎严实、引线外露的“大号震天雷”——这是用新提纯火药制作的加强版！
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越来越近！王猛一马当先，看着前方被乱石堵死的谷口和那道低矮的石墙，脸上露出狰狞的冷笑：“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以为堵住谷口就没事了？李麻子！”
“在！”李麻子连忙应声。
“带你的人，给老子把那些破石头搬开！动作快点！”
“是！”李麻子不敢怠慢，吆喝着甲字都的步卒，扛着简陋的工具，骂骂咧咧地冲向谷口乱石堆。獬豸营的骑兵则在两百步外勒住马，张弓搭箭，准备随时提供火力压制。
甲字都的士兵乱糟糟地涌到乱石堆前，开始七手八脚地搬石头、撬木桩。刘疤瘌趴在石墙后，看着李麻子和那些熟悉又厌恶的面孔进入陷阱区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就是现在！拉——！”
随着刘疤瘌一声低吼，他和几个老兵猛地拉动绳索！
嗤啦！嗤啦！
几道不起眼的绊索被触发！
轰！轰！轰！轰！
埋在碎石枯枝下的地雷瞬间被引爆！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无数铁砂、碎石如同死亡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射向毫无防备的甲字都士兵！
噗嗤！噗嗤！啊——！
凄厉的惨嚎瞬间响彻谷口！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甲字都士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浑身喷血倒了下去！后面的人被冲击波掀翻，或者被飞溅的碎石铁砂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李麻子离得稍远，也被震得耳朵嗡鸣，脸上被碎石划开几道血口，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陷阱！有埋伏！”李麻子尖声嚎叫！
“废物！”王猛在远处看得目眦欲裂！他没想到这群流寇竟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弓箭手！给老子射！压制石墙！骑兵！下马！步战！强攻！踏平这贼窝！”
獬豸营的弓箭手立刻抛射箭雨，压制石墙后的血旗军。数十名獬豸营精锐骑兵下马，抽出长刀，结成紧密阵型，在盾牌的掩护下，悍不畏死地踩着同伴和甲字都伤兵的尸体，冲向乱石堆！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捷，很快清理出一条勉强通行的缺口！
“杀进去！鸡犬不留！”王猛挥刀怒吼！
就在獬豸营精锐即将冲过乱石堆缺口，踏入葫芦谷的刹那——
峭壁平台上，陈稷眼中寒芒一闪：“放！”
六名老兵同时点燃了手中“大号震天雷”的引线！滋滋作响的火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扔！”
六颗燃烧着火花的油布包，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陨石般从峭壁上方狠狠砸向谷口拥挤的獬豸营步兵群！
“上面！小心！”有眼尖的獬豸营士兵惊恐地抬头，发出绝望的嘶喊！
轰轰轰轰轰轰——！！！
六声比之前地雷猛烈数倍的爆炸几乎同时炸响！葫芦谷口仿佛被雷霆击中！火光吞噬了狭窄的通道！新提纯火药混合着大量铁砂碎石的恐怖威力，在密集人群中爆发出了毁灭性的效果！
断肢残臂混合着血肉内脏西处飞溅！坚固的盾牌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獬豸营精锐，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枕籍！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弥漫开来，连两百步外的王猛都被冲击波震得战马嘶鸣！
“好！炸得好！”石墙后的刘疤瘌等人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叫好！
“弓箭手！压制峭壁！”王猛眼睛都红了，嘶声咆哮！獬豸营的弓箭手慌忙调转目标，箭雨射向峭壁平台。但平台位置刁钻，又有巨石掩护，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峭壁上，慕容芷出手了！
崩！崩！崩！
弓弦连响！三支羽箭如同索命的毒蛇，精准地穿过混乱的烟尘，瞬间洞穿了獬豸营三名弓箭手的咽喉！
精准！致命！冷酷！
谷口的攻势瞬间被遏制！幸存的獬豸营士兵被这从天而降的“雷火”和精准的冷箭吓破了胆，惊恐地挤在乱石堆后，不敢再前进一步。地上满是尸体和哀嚎的伤兵，景象如同修罗地狱。
王猛看着谷口的惨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想到，这群他眼中的乌合之众，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邪器”和如此狠辣的战术！更有一个箭术通神的可怕女人！
“鸣金！收兵！”王猛不甘地嘶吼。他知道，强攻己经不可能了。再冲，只是白白送死。
刺耳的金锣声响起。獬豸营残兵如蒙大赦，慌忙拖着伤员，丢下满地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后撤退。李麻子和他的甲字都残兵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峭壁平台上，陈稷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追兵，缓缓放下了手中最后一个震天雷。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深沉的凝重。獬豸营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但王猛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他们一定会准备得更充分。
“栓子，带人下去打扫战场！有用的都捡回来！特别是铠甲和箭矢！”
“刘疤瘌！带人加固谷口！把缺口彻底堵死！多埋‘铁西瓜’！”
“慕容，留意退兵动向，防止他们杀个回马枪！”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血旗军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紧张中带着胜利后的亢奋。
陈稷走到平台边缘，俯瞰着谷口那片被鲜血染红的焦土，又望向远方定州城的方向。左臂上的血色布条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黑石寨的第一滴血，己经染红。但血旗军的烽烟，才刚刚点燃。赵德柱，这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