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府的暴雨如西十二日前初临那般倾盆而泻，盐运司堂前的光栅验牌在雨帘中折出七彩弧光。顾沉舟的指尖擦过铜胎镜边缘的水渍，鳕鱼皮的纹理下沁着异样温热——那温度像极了三日前运河决堤时，赵青砚为封堵裂口徒手冻住洪流后，冰霜浸透的掌心贴在他腕间的触感。 “癸未年的雨势与此时同。”赵青砚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她指尖凝出霜针悬停光栅投影处，针尖正指向图纸上墨虾须尖蜷曲的节点：“当年验堤册在此显形时，大人镜面水银曾结过冰纹。”霜针坠入墨虾溅染的工部核验章，靛蓝污迹忽如活物扭动——竟在镜中重演初案场景：顾沉舟震碎冰髓匣时，飞溅的冰屑曾擦过她眉间血痕！ *** 盐脉井喷涌的寒雾里，往事翻涌如潮。顾沉舟将铜镜贴向井壁北斗浮雕，镜框突震如心悸——洪武青砖缝隙渗出盐晶，晶粒拼出的却不是星图，而是少年时的赵青砚在盐田摔碎家传冰玉镯的旧影。郑黑胖的铁锹凿开暗格刹那，楠木密筒表面浮起细密针痕——与赵青砚惯用的冰棱刺尺寸相同。 “十年前你为护盐田震碎冰镯…”顾沉舟抚过筒身伤痕，“那日我恰在百里外查盐引亏空案。”筒内西十卷鲨鱼皮账册遇镜光漂浮，账页盐晶凝成的微缩盐脉图上，竟凸显出当年赈灾粮仓的方位标记！赵青砚忽按住心口，冰霜自指尖蔓延：“那年我在仓底冻住渗流毒浆，寒气却误毁半仓官盐——” 铜镜骤射光束刺穿心绪。井水倒流结成冰幕，映出陈年旧案：青年顾沉舟持工部令箭追缴亏空，箭锋所指正是赈灾仓；少女赵青砚跪在寒冰封住的毒浆前，冰层下压着半本她为护仓而篡改的验盐册！ “原来你知我当年…”赵青砚霜睫凝露，“那本假册…”“护住了三千灾民。”顾沉舟截断她的话，袖中滑出半枚冰镯残片压向井壁，“却冻伤了你的经脉。”镯片嵌入北斗天枢位时，裂痕流出靛蓝浆液——正是初案墨虾溅在核验章上的毒墨！ *** 苍梧山顶的暴雨冲刷着青铜星仪。当顾沉舟引光柱贯入辰位时，仪体震颤如心搏。三百道银线缠住古松，焦痕凝成两行新诗：“盐芯冻骨十年痛，光锁隔心半生寒”。郑黑胖跺碎满地松炭：“酸死了！老郑给你们劈条通天路！”铁锹撞出火星溅上星仪，火光明灭间映出仪座暗格——格内金箔裹着的非是《光栅律》真本，而是双人冰雕：男子持铜镜照出女子眉间伤，女子掌中冰针正刺向镜中墨虾触须！ “仪座玄机在此刻。”赵青砚的冰棱刺穿雨幕点向冰雕。冻气漫过雕塑刹那，眉间伤处喷涌墨汁——汁液遇光凝成十二年前毒浆封仓时的墨虾王！顾沉舟铜镜急转，光栅如网裹住毒虾的刹那，青铜仪轰然炸裂！碎片中飘出半片鳕鱼皮，鱼皮内侧墨迹新鲜：“沉舟亲启：破镜终须持镜人，碎心终待补心者——师遗笔”。 光栅律碑基座的铜锁应声而启。顾沉舟怀中的密筒残片飞向锁孔，筒页盐晶喷涌如星河灌入锁窍。碑体复生青辉里，他忽抓住赵青砚冻伤的左腕：“那年仓中你攥冰针的手指…”铜镜压上她掌心旧疤，镜背玄武图腾鳞甲张合，吞没整座律碑光华！ *** 碑髓光海中，三千盐工魂影垂手而立。初代盐运使冰骸自光海升起，骨掌托着的金箔缓缓舒展——《光栅律》真本首条朱砂如血：“持镜正心者，当与护脉者同寿”。金箔触到赵青砚染毒的指尖时，靛蓝墨色突褪作莹白盐晶，凝成小像立于顾沉舟的铜镜之畔。 “断脉之伤…”赵青砚忽觉腕间暖流涌动，“竟被盐魄重续？”光海尽头传来苍老笑声，初代运使冰骨寸寸融化：“毒浆蚀脉是真，但当年仓底墨虾早食尽寒毒，只余救命的盐精！”顾沉舟怀中铜镜嗡鸣，夹层飘落西十二年前的桑皮信终于全现： 沉舟儿谨记：镜锁非镇盐脉，乃锁人心贪妄
今赐尔三件：
其一为验盐之镜，其二为补心之人
其三…
信纸溶入光海，渤海岸骤现万丈盐田。千丛椒苗破土舒展，椒果在雨中裂开，露出裹着冰霜的玉镯——正是赵青砚少时所碎之物，裂纹处缀满盐晶补痕。 暴雨初歇时，顾沉舟将玉镯套回她腕间。新铸光栅律碑倒映着相偎身影，碑文末行朱砂流淌：“光镜照盐易，冰心映情难。持镜而护心者，方为真守律人。” 那只贯穿六十章的墨虾从碑顶跃下，虾须轻点二人交握的手。一点盐晶自虾尾抖落，在朝阳里绽成并蒂椒花——恰似西十二年前盐田初见的孩童，鬓角沾着的咸涩露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