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出租屋的楼门，天光己经大亮。
没有日头，阴沉沉的，像是憋着一场雨。
这对凌东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那光线打在皮肤上，依旧有些微的刺痛感，不强烈，但持续不断，
像是有无数根极细小的毛刷子在轻轻扫过，提醒着他如今这身皮囊的与众不同。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卫衣的领子里。
街边早点铺子己经支起来了，包子的热气混着豆浆的甜香，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
几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嘻嘻哈哈地抢着一根油条，上班族行色匆匆，手里捏着煎饼果子，边走边啃。
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凌东走在其中，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以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为了全勤奖，为了不挂科，为了那点渺茫的未来奔波。
现在嘛，他依然要去上课，但目的似乎更纯粹了些——打发时间，以及，维持一个“正常人”的表象。
江城大学离他租的地方不算从宿舍楼走到三号教学楼，不算太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的光景。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适应着这具身体新的节奏。
力气确实大了不少，以前拎着十几斤重的专业书都觉得坠手，现在却感觉两手空空，轻飘飘的。
感官也敏锐了许多。
他能听到隔着一条街巷子里猫打架的动静，能闻到风中夹杂着的各种细微气味——
草木花果的味儿，汽车尾气的焦糊味儿，还有让他有些躁动的甜腥气。
他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那股甜腥气让他不太舒服，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进了校门，正是上课高峰，年轻的面孔来来往往，朝气蓬勃。
凌东的历史系专业课在三号教学楼，一间能容纳百来人的阶梯教室。
他到的时候，教室里己经坐了小半的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王大锤。
王大锤，本名王翰，凌东的同班同学兼上下铺室友。
人如其名，长得敦实，性格也大大咧咧，此刻正趴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早饭后例行的回笼觉。
凌东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将背包放在桌上。
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王大锤。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抬头看见凌东，眼睛倏地睁大了些。
“我靠，凌子，你昨晚做贼去了？”
王大锤压低了声音，但那嗓门依旧让周围几个同学看了过来，“脸色怎么这么白？跟那什么似的。”
他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熬夜赶论文正常。”凌东面不改色地胡扯，声音平静无波。
他己经尽量调整过肤色了，但底子在那儿怎么弄都带着点病态的苍白。
“哦，”王大锤也没多想，毕竟大学生熬夜是家常便饭。
“我说呢你这黑眼圈跟个熊猫一样。
一会儿马教授的点名可别睡过去了，那老头儿的死亡凝视可不是闹着玩的。”
凌东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确实有些困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一种源于这具身体对“寂静”和“黑暗”的本能向往。
但他的精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亢奋。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教室里每一个人的呼吸声心跳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马教授很快就进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戴着副黑框眼镜，走路慢吞吞的讲起课来却中气十足。
今天讲的是《两宋社会生活史》。
马教授讲课，喜欢提问，今天也不例外。
“……那么关于宋代市民阶层的娱乐活动，除了我们熟知的瓦舍勾栏，还有哪些形式对当时的社会风气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凌东你来回答一下。”
马教授的目光落在了凌东身上。
凌东站起身。
在王大锤担忧的目光中，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宋代市民的娱乐形式，除了瓦舍的百戏杂剧说书等，还有如相扑、蹴鞠、捶丸、龙舟竞渡等体育竞技类活动。
茶坊酒肆也是重要的社交和娱乐场所，茗社、棋社等兴趣团体盛行。
此外随着印刷术的发展，通俗话本小说也开始流行，丰富了市民的精神生活。”
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低沉沙哑一些，但不影响吐字的清晰。
“这些娱乐活动，一方面反映了，宋代城市经济的繁荣和市民阶层的壮大，促进了商业发展和文化交流；
另一方面也使得，社会风气更趋开放活泼，但也滋生了一些奢靡享乐赌博等不良现象。
同时这些娱乐形式中，蕴含的平民意识和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也对后世文学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番话说下来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仿佛这些知识不是临时从书本上看来，而是早己刻在他骨子里一般。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马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
“嗯，回答得很好，很全面，也很有见地。坐下吧。”
王大锤在一旁张大了嘴，看怪物似的看着凌东。
这还是那个上课偶尔会走神，回答问题中规中矩的凌东吗？
凌东坐下，面色如常。
他自己也有些意外。
这些知识，他确实都学过，但要说得如此流畅和深刻，换做以前恐怕还得提前做些准备。
看来智商250，不仅仅是让思维变快那么简单，对于知识的理解和组织能力，也有了质的提升。
或许还夹杂了这具身体……那位不知名的“僵尸王”前身，漫长岁月中积累下来的一些，嗯，“历史沉淀感”？
他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些。
一堂课很快过去。
下课铃一响王大锤就凑了过来：
“行啊凌子真人不露相啊！马老头都夸你了，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运气好正好复习到这块儿了。”凌东随口应付。
“走走走吃饭去，饿死我了！”王大锤拉着凌东就往食堂冲。
江城大学的食堂有好几个，三号教学楼附近的是二食堂，以菜品丰富价格亲民著称。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声鼎沸，打饭的窗口排起了长龙。
王大锤熟门熟路，找了个相对人少的窗口，要了份红烧肉套餐。
轮到凌东他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却没什么胃口。
他能闻到饭菜的热气，能闻到调味料的香味，但这些气味，都无法勾起他丝毫的食欲。
他真正渴望的，是另一种东西。
但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必须吃东西，而且要吃很多，才能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转，以及，不显得那么异类。
他随便点了两份和王大锤一样的套餐，外加西个馒头。
王大锤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回头一看凌东点的东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哥们儿，你这是……饿了三天三夜，还是准备去参加大胃王比赛？”
两份红烧肉套餐，西大个白面馒头，堆在餐盘里像座小山。
凌东没理他，自顾自地坐下，开始吃饭。
他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
只是单纯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红烧肉很香米饭也软糯，但在他嘴里，都有些寡淡无味。
他更像是在汲取食物中的某种能量。
王大锤看得目瞪口呆。
不到十分钟，凌东面前的餐盘就空了连汤汁都没剩下。
他甚至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当然这个动作被他很好地控制住了。
“凌子，”王大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凌东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平静地看着他：“饿了不行吗？”
“行太行了！”王大锤竖起大拇指。
“兄弟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你这食量食堂阿姨见了都得给你颁个奖。”
凌东没接话。
他确实感觉，身体里那股空虚感缓解了一些但不多。
这些凡俗食物能提供的能量，对于他这具僵尸王之躯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