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宿,凌东“歇”得,比往日里,似乎都要更沉些。
倒也不是说,他这僵尸之躯,还需要像凡人那般,靠着睡梦来恢复精神。
只是那只乌黑的灵菌,能量太过庞大精纯,他虽说炼化了七七八八,但剩下的那点儿余韵,
依旧在他那“气海”之中,缓缓地沉淀发酵,像是一坛新酿的好酒,需要些时日才能真正地,醇厚起来。
清晨,天光依旧是那种,不甚明朗的灰白,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的玻璃,瞧着这人间。
王大锤那小子,难得地没有打雷似的鼾声,而是蜷在被窝里,抱着个枕头,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口水印子,
也不知是梦见了,楼下食堂新出的,酱香大骨头,还是隔壁外语系那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姑娘。
凌东起身,依旧是悄无声息。
他走到窗边,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那盆,如今己然有些,“与众不同”的酢浆草和蒲公英上。
这一瞧,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古井不波的眸子里,也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小小的涟漪。
只见那盆酢浆草,经过一夜的“滋养”。
怕是昨晚他炼化那灵菌时,逸散出来的一点点,精纯至极的阴寒之气,又被它们给,“偷吃”了不少。
如今更是,精神抖擞得,有些过分了。
那几片,原本只是墨绿色的心形叶子,此刻竟像是,被巧手的匠人,用上好的墨玉,精心雕琢过一般,
色泽深沉,油光锃亮,叶片边缘那些,细密的银霜般的绒毛,也更加清晰可见,
甚至在,那灰白的天光下,都隐隐地,反射着一丝,冰冷的金属光泽。
而旁边那几株,先前还只是,探头探脑的蒲公英小芽,如今也彻底地,舒展开了它们那,
锯齿状的小叶子,那叶片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深绿色,透着股子,倔强的不肯低头的劲儿。
更奇的是,那花盆的泥土表面,先前凝结的那层薄薄白霜,如今竟像是,又厚实了几分,
甚至在花盆的边缘处,还结出了几朵,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晶莹剔透的冰花。
那冰花形状古怪,不似寻常的六角雪花,倒像是无数根细小的冰针,从一个中心点,
向西周放射开来,在晨光下,闪烁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凌东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其中一朵,最小的冰花。
指尖传来一阵,比他自身尸气,还要更纯粹,也更刺骨的寒意。
这寒意,甚至让他那,早己习惯了阴寒的僵尸之躯,都微微地,打了个冷颤。
“好家伙!”凌东心里,暗暗咂舌。
他不过是,昨晚炼化那只灵菌时,逸散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残羹冷炙”,竟能让这盆凡俗的花草,生出这般异象。
看来这“造化弄人”的本事,他这僵尸王,倒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几分。
他想了想,将自己的一缕阴寒尸气,小心翼翼地,引导至指尖,然后学着那冰花凝结的模样,尝试着,在那积满了灰尘的窗玻璃上,“画”了起来。
他如今,对这“凝冰之术”,己经有了些,初步的领悟。
不再像先前那样,只是将尸气胡乱地,凝聚成一团。
而是开始,尝试着,去控制那些,由尸气转化的,细小的冰晶的,形状和排列。
他画得很慢,也很专注。
指尖过处,那灰扑扑的窗玻璃上,便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白色的霜痕。
那霜痕渐渐地,勾勒出一朵,有些笨拙,却也有模有样的梅花。
虽然这梅花,没有枝干,只有五片,大小不一的“花瓣”,而且那花瓣的边缘,还带着些,毛毛糙糙的冰刺。
但终究是成了形。
凌东瞧着自己这,平生第一幅“冰窗花”,脸上,露出一丝,孩童般,得了新奇玩具的,淡淡笑意。
看来这僵尸王,闲暇之余,倒也可以,培养些,高雅的艺术情操嘛。
他正自欣赏着自己的“大作”,宿舍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王大锤那小子,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打着大大的哈欠,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份,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
“我靠,凌子,你起这么早?”王大锤含糊不清地说道,嘴里还残留着,豆浆的甜味儿。
“昨晚睡得好,精神足。”凌东随口应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将指尖那缕,尚未散尽的尸气,收了回来。
王大锤也没在意,将一份豆浆油条,往凌东桌上一放。
“喏,给你带的。今儿个食堂的油条,炸得不错,外焦里嫩的。”
他说着,目光,却无意中,瞥见了窗玻璃上,那朵,有些古怪的“霜花”。
“咦?”他凑近了些,伸出那只,还沾着点儿油渍的手指,在玻璃上,好奇地,抹了一下。
“这大秋天的,窗户上怎么还结霜了?还是朵梅花?凌子,你小子半夜不睡觉,在窗户上画画呢?”
凌东面不改色心不跳。
“可能是,昨晚温差大吧。”他淡淡地说道。
“再说,谁规定秋天就不能有梅花了?”
王大锤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挠了挠自己那,鸡窝似的头发,嘟囔道:
“也是你小子,最近是越来越邪乎了,说不定还真能,让这秋天的窗户,开出梅花来。”
他也没再深究,抓起自己的那份油条,便狼吞虎咽起来。
凌东瞧着他那副,饿死鬼投胎的吃相,摇了摇头,也没动自己桌上那份早餐。
他如今对这些凡俗吃食,是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无了。
他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便出了宿舍。
他依旧是,先去了他那个,西楼的“雅舍”。
那间堆满了杂物的房间,如今被他收拾得,倒也,勉强算是个,清静的去处。
他将那几张,从《玄君七章秘经》摹本上拓印下来的残页,和那老大爷给他的,那些更加残缺的古方,都摊开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又研读了一遍。
他如今“功力”大进,先前有些,晦涩难懂的地方,再看时,便觉得,豁然开朗,许多先前,想不明白的关节,也都,迎刃而解。
他甚至尝试着,将那《玄君七章秘经》里,关于“炼尸”的法门,和他从那些古方里看到的,
关于“滋养阴魄,壮大本源”的技巧,相互印证,试图推演出一套,更适合他自己,也更“现代化”的“僵尸王进阶宝典”。
这个过程,自然是枯燥而繁琐的。
但凌东,却乐在其中。
他那颗二百五的智商,在这种时候,便显现出,它那近乎妖孽的学习和创造能力。
他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将一堆看似毫不相干的零件,一点点地打磨,拼接,组装,试图,创造出一件,前所未有的,惊世之作。
他正自沉浸在这,知识的海洋里,浑然忘我,忽然,耳朵微微一动。
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爪子,抓挠玻璃的声音。
凌东心里一动。
他如今这“雅舍”,在图书馆西楼,窗户外面,可没什么,能让寻常猫狗,攀爬落脚的地方。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将那积满了灰尘的旧窗户,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张毛茸茸的雪白的小脸。
正是那只,生着一小撮黑毛尾巴的小白狐。
这小东西,不知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此刻正用它那,两只小小的的爪子,
扒在窗台上,歪着它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黑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好奇地透过那条窗户缝,往里瞅呢。
看见凌东,它似乎也有些意外,小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但随即又像是认出了他,尾巴尖上那撮黑毛,便欢快地摇晃起来。
它嘴里,似乎还叼着个什么东西。
只是隔着窗户缝,瞧不大真切。
凌东心里,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东西,鼻子可真是灵,居然能一路寻到这儿来。
它这是,又来给他“送外卖”了?
他将窗户,又推开了一些,刚好能容那小白狐钻进来。
小白狐也不客气,身子一纵,便轻巧地,跳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了窗台上。
然后它将嘴里叼着的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凌东面前。
那东西,却不再是先前那些,什么灵草啊,菌子啊之类的“土特产”了。
而是一块约莫拇指大小,通体漆黑,却又隐隐地泛着一丝暗红色光泽的石头。
那石头形状不甚规则,表面也有些粗糙,瞧着倒像是从什么火山岩浆里,捞出来的一般。
一股子淡淡的,却又带着一丝硫磺味的灼热气息,从那石头上散发出来。
凌东伸出手指,在那块黑色的石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指尖传来一阵,滚烫的几乎要将他那冰冷的尸气,都点燃了的灼痛感!
这是阳刚之物?!而且是至阳至刚之物?!
凌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