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化尘汲精”的法门,凌东琢磨了几日,倒也咂摸出些更深一层的味道来。
先前,他只当是将那些个枯枝败叶,烂木头铁钉子点化成飞灰,再从中吸取那么一丝半点儿,微不足道的“残余生气”。
如今,他却隐隐觉得这法门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酢浆草和蒲公英,便是明证。
它们不仅仅是被他逸散出来的尸气和阳气“熏陶”得有些“妖异”,更像是,从那些个被他“化”去的物件儿中汲取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养分”,才生得这般与众不同。
“莫不是,这‘化尘汲精’化去的,不仅仅是物件儿的形骸,更是它们身上,承载的那些个岁月留痕?”
凌东坐在他那西楼的“雅舍”里,手里拈着一枚不知从哪个旧报纸堆里翻出来的民国年间的铜元,铜元上,孙先生的侧脸早己被磨得有些模糊了。
他对着这枚铜元,却没舍得用他那“化尘指”轻轻一点。
倒不是怕这一点下去,铜元没了,可惜了这“古董”。
他如今,对这些个黄白之物早己没了什么念想。
他只是觉得,这枚小小的铜元,在他指尖那冰凉的触感,和那上面残留着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淡淡气息,都让他有些莫名的亲近。
像是,隔着几十上百年的光阴,与那些个早己逝去的人和事打了个不轻不重的照面。
“若是,真能将这‘岁月留痕’也一并‘化’了,‘汲’了,那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搔弄着,让他有些心痒痒的。
只是,这图书馆里的旧书他是不敢轻易去“化”的。
那些个都是学校的宝贝,真要弄出什么岔子,他可担待不起。
他得寻摸些更“安全”,也更“名正言顺”的“实验材料”。
江城大学也是个有些年头的学府了。
校园里,总有些个犄角旮旯,堆放着些被人遗忘了的旧东西。
比如,体育馆后面那个常年锁着门的废弃器材室。
又比如,文史楼旁边那片,据说,早年间是个小植物园,后来荒废了,如今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和疯长的杂草的废园子。
这些地方平日里少有人去,便是真个弄出些什么不大不小的动静,想来,也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日,下午没课。
秋老虎,倒是又发了回威,日头明晃晃的,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王大锤那小子,自打上次凌东帮他,追回了那点儿“老婆本儿”之后,便彻底成了凌东的“铁杆粉丝”,每日里“凌哥长,凌哥短”地叫着,恨不得把凌东供起来,早晚三炷香。
此刻,他正唾沫横飞地在宿舍里跟另外两个室友,吹嘘着凌东那天是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网络毛贼,给收拾得哭爹喊娘的。
凌东也懒得理他。
他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去图书馆查资料,便独自一人出了宿舍。
他没去图书馆。
而是,绕到了文史楼后面那片传闻中的废园子。
这园子,确实是荒废了许久了。
围墙,塌了半边,露出里面一人多高的杂草,和几棵歪歪扭扭,不知名目的老树。
园子里,隐约还能瞧见些当年小径的痕迹,只是,早己被落叶和枯草,给掩盖得差不多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泥土和腐殖质的特有的潮湿气味,还夹杂着些不知名野花的,淡淡幽香。
倒也,有几分说不出的野趣。
凌东信步走了进去。
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废园子里,听着倒也悦耳。
他西下里打量着。
这园子,虽然荒废了,但依稀还能瞧出些当年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几块太湖石,横七竖八地倒在草丛里,上面爬满了青苔。
一个早己干涸了的小池塘,只剩下个浅浅的土坑,里面长满了狗尾巴草。
还有几截断裂的石凳,和一小段坍塌了的雕花栏杆,都默默地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的一点点风雅。
凌东走到一棵瞧着,至少也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槐树下。
这槐树,长得倒是枝繁叶茂,只是,树干上却被人用刀子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字。
什么“某某某到此一游”,什么“甲班爱乙班”,还有些,更是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凌东瞧着,微微皱了皱眉。
他如今这心境,倒也生不出什么替天行道的念头。
只是觉得,这些个刻在树身上的字,像是一些个丑陋的伤疤,瞧着,有些碍眼。
他伸出手指,在那树干上一处刻得最深的“王八蛋”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那三个字,便如同被水洗过一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些许槐树特有的,苦涩木香的“精华”,也随之流入了他的体内。
“果然。”凌东心里暗道一声。
这化尘汲精的法门,对这些承载了岁月留痕的物件儿,确实有那么点儿特别的胃口。
虽然,这王八蛋三个字委实算不上什么美好的留痕。
他也不嫌弃。
他如今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娃娃,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的欲望。
他在这废园子里慢慢地溜达着。
瞧见那断裂的石凳便也上去点一点。
瞧见那坍塌的栏杆,便也上去摸一摸。
他就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在这片被人遗忘了的废墟里,汲取着那些,早己被岁月尘封的点点滴滴的“精华”。
他甚至,在那早己干涸的小池塘边,发现了一只不知是哪个年代,哪个顽皮孩子失手掉进去的,己经生满了铜锈的铁皮青蛙发条玩具。
他将那铁皮青蛙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也用他那“化尘指”轻轻一点。
那铁皮青蛙,便也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小撮带着些许铁锈味的金属粉末,和一股,比先前那些木头石块都要更“活泼”一些的“精华”。
这股“精华”里,似乎还带着点儿属于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的,天真烂漫的笑声,和那上紧了发条后“嘎啦嘎啦”的清脆声响。
凌东将这点儿“活泼”的精华吸入体内,只觉得,自己那颗早己没了寻常心跳的“心”,似乎也跟着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在汲取什么能量。
倒像是在品读一段段,早己被遗忘的尘封的往事。
他在这废园子里,溜达了小半个下午。
“化”去了不少,残砖断瓦,枯枝败叶。
汲取到的“精华”,虽然,依旧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补之物,但却让他,对这“化尘汲精”的法门,有了些,更深一层的理解。
他发现,这法门,不仅仅是,简单的能量汲取。
它更像是一种,“对话”,一种,与那些,承载了岁月痕迹的物件儿,进行的,无声的交流。
他能从那些,被“化”去的物件儿中,感受到它们,曾经有过的“生命”,和它们,所经历过的,那些,或喜或悲,或平淡或激荡的“故事”。
这种感觉,让他,对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也让他,对自己这,能够“聆听”这些故事的僵尸之躯,少了几分排斥,多了几分接纳。
夕阳西下,秋风渐起。
废园子里,那些个,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发出些,呜呜咽咽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
凌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离开。
他今日,收获不小。
不仅仅是,试验了他那“化尘汲精”的法门,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找到了,一种,与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甚至,是相互滋养的,新的方式。
他一个僵尸王,或许,也可以,当个,安静的“拾荒者”,在这,被人遗忘了的角落里,拾取那些,被岁月遗落的,点点星光。
他刚走出废园子不远,迎面,却撞上了两个,穿着学校保安制服的,中年汉子。
那两个保安,瞧着像是,例行巡逻,走到这里的。
一见凌东,从那荒废的园子里出来,不由得,都愣了一下。
其中一个,年纪略长些的,国字脸,浓眉毛,上下打量了凌东几眼,开口问道:
“同学,你到这废园子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