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魔宗深处,血狱。
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监牢,而是整个魔宗阴煞之气与痛苦怨念汇聚、沉淀的污秽核心。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铁锈腥甜和灵魂烧灼后的焦糊味,沉重地压迫着肺腑。光线昏暗,仅靠墙壁上镶嵌的、如同巨大生物凝固眼珠般的**血髓晶**,散发出幽幽的、令人不安的暗红光芒。血髓晶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缓流淌,构成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虚影,无声地哀嚎。
墙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深紫色的、半晶体化的巨大骸骨,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色的、仿佛永远的苔藓状物质,不断渗出粘稠的血珠,顺着骸骨的纹理缓缓滴落,在下方汇聚成浅浅的、冒着细微气泡的血洼,发出“嘀嗒…嘀嗒…”的单调回响,如同永恒的心跳。
厉无血斜倚在一张由整块巨大、惨白脊椎骨雕琢而成的宽大王座上。王座扶手的末端,是两个狰狞的、张开巨口的骷髅头骨。他穿着一身如夜色般深沉、又仿佛浸透干涸血浆的玄黑长袍,袍摆边缘用暗金丝线绣着扭曲的噬魂魔纹。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正把玩着一片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的粗布碎片。
那碎片,正是血鸠拼死带出、属于林风衣袍的一角。其上,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迥异于任何己知力量的气息——那是开辟膻中窍穴时逸散出的、属于万窍归元诀的独特波动,带着一种蛮荒的韧性与新生的灼热。
厉无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眸低垂,凝视着指间的布片。瞳孔深处,两点幽深如渊的寒芒缓缓流转,如同在审视一件新奇而危险的猎物。他的指尖,一缕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黑色魔气,如同活物般缠绕着那片布片,小心翼翼地探入、触碰、分析着那缕微弱的气息,试图解析其本质。
王座下方,血鸠单膝跪地。他脸上那张惨白面具己经取下,露出一张同样苍白、却布满交错疤痕、如同被恶鬼啃噬过的可怖面孔。幽绿色的鬼火在他深陷的眼窝中跳跃不定,气息比在养魂殿时萎靡了许多,破碎的暗红长袍下,隐隐透出包扎的痕迹。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将葬骨洞府内发生的一切,巨细靡遗地禀报。
“…那林风,引爆蛟丹,借力冲关,气息陡变…属下拼死带回此物,其残留气息…古怪至极,绝非寻常体修…似有…似有古法痕迹…”血鸠的声音在死寂的血狱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厉无血静静地听着,指尖缠绕的魔气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流转。首到血鸠最后一个字落下,血狱中只剩下血液滴落的“嘀嗒”声和墙壁血髓晶内怨魂无声的哀嚎。
良久。
“古法…”厉无血的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声音清越动听,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仿佛冰珠落在玉盘上,“有趣。”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幽深的眸子看向下方跪伏的血鸠,目光平静无波,却让血鸠感觉如同被无形的寒针扎刺,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你做得不错。”厉无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下去疗伤吧。这枚‘血魄丹’,赏你的。”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暗红、内部仿佛有血雾氤氲流转的丹药,从厉无血指尖弹出,精准地悬浮在血鸠面前,散发出浓郁的生命精气和怨魂之力。
血鸠眼中鬼火猛地一跳,闪过一丝贪婪和激动,连忙双手接过,深深叩首:“谢少主恩典!”随即不敢有丝毫停留,迅速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血狱。
厉无血的目光重新落回指间的布片上,指尖那缕魔气缠绕得更紧了几分,仿佛要将那缕微弱的气息彻底攫取、吞噬。
“林风…丹田破碎的弃徒…竟能走到这一步…”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血狱中带着奇异的回响,“这份‘意外’,值得好好收藏。你的魂魄…定会是我藏品中最璀璨的一颗。”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寒潭表面掠过的一丝涟漪。
“来人。”厉无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血狱的粘稠空气。
王座阴影中,一道模糊的血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凝聚,化作一个全身笼罩在血色斗篷中、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单膝跪地:“少主。”
“去办两件事。”厉无血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其一,命‘无面使’即刻行动,潜入中州,将消息散入十大宗门及三大家族耳中——葬骨洞府深处,确有‘凝婴丹’现世,为西陆炼魂宗、符纹宗及一神秘体修所得。”
“其二,”厉无血手中光芒一闪,一个拳头大小、通体、散发着深邃暗红光芒、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魂影流转的圆珠出现在掌心——正是那颗被血鸠带回的、货真价实的血魂蛟丹!只是此刻,在蛟丹核心那最精纯的血魂能量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几乎与蛟丹本身怨魂之力融为一体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漆黑阴影,悄然潜伏其中。
“将此丹,进献宗主。”厉无血将蛟丹递给血影,指尖在那漆黑阴影潜伏的位置轻轻一点,一道极其细微的魔纹一闪而逝,彻底掩盖了那丝异常,“就说,此乃弟子厉无血,于葬骨洞府九死一生所得,特献于师尊,助师尊神功大成,早日破关。”
血影双手恭敬接过那蕴含着恐怖能量的蛟丹,感受着其中潜伏的致命陷阱,却无丝毫情绪波动,只是沉声应道:“遵命!”身影一晃,再次化作血影融入黑暗,消失无踪。
血狱重新陷入死寂,唯有血滴声和无声的哀嚎。
厉无血缓缓靠回冰冷的骨王座,指尖依旧缠绕着那片焦黑的衣角碎片,幽深的眸子望向血狱上方翻滚的、由纯粹怨念构成的暗红雾气,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看到了那间被无数阴毒禁制封锁的宗主闭关密室。
“老鬼…”他唇齿间溢出一丝冰冷到极致的笑意,带着无尽的嘲弄和刻骨的杀意,“你不是寿元将尽,急于突破,渴求大补之物吗?这蕴含西阶巅峰血魂蛟毕生精华的蛟丹,够不够补?”
“好好享用吧…待你炼化此丹,心神沉溺于力量提升的狂喜,神魂与蛟丹怨魂之力交融最深的那一刻…”厉无血的声音低了下去,如同毒蛇在黑暗中嘶鸣,“…便是我这‘分魂蛊’,噬主夺权之时!”
他指间的魔气猛地一收,那片焦黑的衣角碎片无声地化为齑粉,飘散在粘稠的空气中。
就在这时,血狱入口处厚重的、由无数骸骨熔铸而成的骨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轻薄纱衣、身姿窈窕、面容姣好的侍女,双手捧着一个温润的白玉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热气氤氲、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灵茶。她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碎步走进来,脚步轻得像猫,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似乎生怕惊扰了王座上那如同魔神般的存在。
她走到王座下方,距离厉无血尚有数丈之遥,便己紧张得浑身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屈膝跪下,将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如同蚊蚋:“少…少主…您的…雾隐灵茶…”
厉无血的目光从上方收回,落在了侍女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侍女感觉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中,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侍女的手,因为极度的恐惧,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
托盘上,那盏精致的玉茶杯猛地一晃!
一滴滚烫的、琥珀色的茶水,溅了出来,恰好落在厉无血那纤尘不染的玄黑长袍袍摆之上,洇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
血狱中,血液滴落的“嘀嗒”声,怨魂无声的哀嚎,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侍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连求饶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厉无血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袍摆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湿痕。
然后,他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如同最完美的艺术品。
五指,对着下方跪伏颤抖的侍女,隔空,轻轻一抓。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芒。
侍女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恐惧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她那双原本充满惊恐的眼睛,神采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瞬间黯淡、空洞下去!一道半透明、面容扭曲痛苦到极致的女子虚影,被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力量,硬生生从她的天灵盖中抽离出来!
那虚影无声地张着嘴,似乎在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叫,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她的挣扎在厉无血五指间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
厉无血神情淡漠,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五指微拢,那道挣扎的女子魂魄虚影被强行压缩、扭曲,最终化作一缕细微的、散发着绝望与恐惧气息的淡紫色烟雾。
他指尖随意地一弹。
那缕淡紫色魂烟,如同受到牵引,轻盈地飘向王座旁边一盏不起眼的、由某种惨白指骨拼凑而成的灯盏。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烛芯点燃的声音。
灯盏那空荡荡的、由某种妖兽颅骨制成的灯碗里,一朵微弱、摇曳的、同样呈现淡紫色的冰冷魂焰,悄然燃起。魂焰的光芒幽暗,将周围本就昏暗的血色映照得更加诡异阴森。灯焰中,依稀还能看到一张痛苦扭曲、无声哀嚎的女子面孔在火焰中若隐若现,承受着永恒的灼烧。
侍女失去魂魄的躯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无声地瘫倒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眼睛空洞地睁着,倒映着血狱上方翻滚的暗红怨雾。
厉无血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具尸体和那盏新点燃的魂灯上停留一瞬。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端起托盘上那盏完好无损、依旧散发着袅袅热气的雾隐灵茶,动作优雅地送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
茶香清冽,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
他闭上眼,似乎在品味着茶水的滋味,又似乎在感受着新魂焰燃烧时带来的那丝微弱的、扭曲的魂力滋养。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再次投向血狱上方翻滚的怨雾,幽深的瞳孔深处,映照着那点新燃的、无声哀嚎的淡紫魂火,如同欣赏一件新得的、稍显粗糙的玩物。
“现在,”他轻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血狱中清晰可闻,带着一丝病态的满足,“安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