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不是缓缓开启，而是被陈默猛地一把推开！那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壁垒的镇长办公室木门，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这声响，如同一个信号，瞬间撕裂了镇政府大楼内部压抑的死寂和恐慌！
走廊里，所有探头探脑、惊慌失措的干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门口出现的身影震住了！
陈默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没有丝毫血色。额前碎发被窗外的寒风吹乱，几缕贴在渗着冷汗的额角。他沾着钱有福血迹的右手垂在身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寒潭，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沉寂，和一种焚烧到尽头、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身后，是脸色煞白、被孙浩死死扶住才没下去的李卫东，是眼神闪烁、带着难以掩饰惊惶的刘芳，是其他几个面无人色、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班子成员。
“走。”陈默的声音不高，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金属质感，不容置疑。他没有看任何人，迈步向前。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陈默走在最前面，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孙浩紧贴在他左侧稍后的位置，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扫视着走廊每一个拐角，每一扇虚掩的门。李卫东被孙浩半拖半架着，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刘芳和其他人跟在后面，脚步沉重而凌乱，如同奔赴刑场。
越靠近一楼，那来自大门外的声浪便越发清晰、狂暴！不再是压抑的低语，而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质问、哭喊！像无数只巨锤，疯狂地锤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空气中弥漫着浓雾的湿冷，也弥漫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躁动不安的暴戾气息！
“开门！开门！”
“当官的滚出来！”
“还我血汗钱！还我公道！”
“王大姐！赵大爷！钱所长！血债血偿！”
“砸了这黑衙门！”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撞击着紧闭的镇政府大门。铁门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哐哐巨响！门上的封条被震落，灰尘簌簌而下！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无数张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无数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保安队长和仅剩的几名保安，用身体死死顶着门，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对着冲下来的陈默等人嘶喊：“顶不住了！陈镇长！顶不住了！他们要冲进来了！”
李卫东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抓住孙浩的胳膊：“孙浩！开枪！鸣枪示警！快！再不开枪就完了！”
孙浩眉头紧锁，没有理会李卫东的嘶喊，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陈默身上，等待他的命令。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彻底引爆这座愤怒的火山！
陈默的目光扫过那扇在冲击中摇摇欲坠的铁门，扫过保安们惊恐的脸，最终，穿过门缝，落在那片黑压压的、如同沸腾岩浆般的人群上。他看到了杨老师花白的头发在人群中晃动，看到了李铁柱通红的眼睛和紧握的拳头，看到了无数张熟悉的、写满苦难和愤怒的乡亲的脸。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林”的最后通牒，无声的死亡倒计时。
残阳的最后一抹血光，正被浓雾吞噬。
时间，不多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刺入肺腑。他猛地抬手，指向那扇在狂暴冲击中呻吟的铁门，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开门！”
“陈镇长？！”保安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开门！”陈默厉声重复，眼神锐利如刀！
保安队长被他的气势所慑，一咬牙，对着手下吼道：“开门！”
沉重的门栓被猛地拉开！
“轰——！”
早己积蓄到顶点的力量失去了阻挡！紧闭的镇政府铁门，如同被爆破般，被外面汹涌的人潮轰然撞开！巨大的门板猛地向内拍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木屑飞溅！
愤怒的洪流，瞬间决堤！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失控的野牛群，带着震天的怒吼，裹挟着浓雾和冰冷的杀气，汹涌地冲进了镇政府大院！
“贪官！出来！”
“还钱！还命！”
“打死他们！”
人群瞬间将陈默一行人淹没！无数只手伸了过来，有想抓住他们衣领的，有挥舞着拳头的！唾沫星子、愤怒的嘶吼、绝望的哭喊，如同狂暴的飓风，将陈默等人死死裹住！场面彻底失控！李卫东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被几个愤怒的民工揪住了衣领，脸上瞬间挨了几拳，眼镜被打飞！刘芳尖叫着被人群挤倒在地，狼狈不堪！其他干部也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推搡、拉扯，惊惶失措！
只有陈默！
他如同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汹涌人潮的最中心！无数只手伸向他，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他！但他没有后退半步！孙浩用身体死死护在他身前，格挡着伸来的手臂，嘶声力竭地吼着：“冷静！都冷静！听陈镇长说！”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狂潮中！
就在这时！
陈默猛地挣脱了孙浩的保护！他迎着无数挥舞的手臂和愤怒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一步踏上了大门旁边那个半人高的石墩！那是过去张贴告示的地方！此刻，成了他唯一的讲台！
“乡亲们！！！”
一声用生命嘶吼出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最后的啸叫，带着撕裂喉咙的血气，竟硬生生地压过了片刻的嘈杂！
人群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到一秒的凝滞！无数双愤怒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站在高处、脸色惨白、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迹的年轻镇长身上！
陈默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他不再试图安抚，不再讲道理！他指着身后那栋冰冷的政府大楼，指着墙上张贴的、在混乱中己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拖欠款项明细》，声音嘶哑、悲怆、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看清楚了！你们的血汗钱！就在这里！被周大奎！被王强！被张宏！还有那个藏在雾里的‘林老板’！一口一口！吃干抹净了！”
“王秀兰大姐的血！流在你们面前！”
“赵老栓大爷！被他们像拖死狗一样抓走了！现在生死不明！”
“钱有福！刚刚！就在我办公室里！被人一枪打碎了脑袋！血还没干！”
“他们！就在这栋楼里！吃着你们的肉！喝着你们的血！还想要你们的命！”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在每一个人的心窝上！愤怒的火焰被这血淋淋的真相浇上了滚油，烧得更旺！但在这愤怒的火焰之上，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悲怆和同仇敌忾的绝望，如同寒冰般蔓延开来！
陈默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愤怒和泪水模糊的脸，扫过李铁柱，扫过被扶起来的杨老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今天！我陈默！就站在这里！站在你们面前！站在那个‘林老板’的枪口下！”
“他要杀我！就在日落之前！就在你们眼前！”
“他要杀我！是因为我撕开了这盖子！是因为我告诉你们真相！是因为我查到了他吃人的证据！”
“你们问我钱在哪？公道在哪？命在哪？！”
“我告诉你们！钱！被他们吃了！公道！要我们自己用命去挣！命！就在我们自己的手里！”
“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站在这！等着那个藏在雾里的鬼！等着他开枪！看看他今天！能不能杀光我们青田镇所有的人！能不能堵住这青田镇的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如同汹涌的海啸在撞击礁石前的刹那凝滞！
浓雾翻滚，残阳的最后一丝血光，正从陈默苍白的脸上褪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石破天惊的宣言震懵了！他要站在这里等死？等那个藏在雾里的杀手开枪？用他自己的命…来证明这盖子的存在？来点燃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怒火？！
杨老师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他颤巍巍地向前一步，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陈镇长！我们…信你！我们…陪你等！”
“对！我们陪你等！”李铁柱猛地举起拳头，嘶声怒吼，脖子上青筋暴起，“有种就开枪！打死我们所有人！”
“打死我们所有人！”
“让那个鬼滚出来！”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狂暴、更加凝聚、更加同仇敌忾的怒吼！人群不再混乱冲击，而是自发地、如同铜墙铁壁般，一层层围拢在陈默所站的石墩周围！无数双愤怒而坚定的眼睛，不再看向那些惊慌的干部，而是死死地盯着浓雾弥漫的街道深处！盯着那轮即将沉入血雾的残阳！
一种无形的、悲壮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在人群中升腾！这不再是混乱的暴民，而是被血与火凝聚起来的、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堡垒！一座以陈默为灯塔、以愤怒和绝望为砖石的——民心孤城！
李卫东瘫坐在墙角，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个站在石墩上、如同战神般凝聚起所有人意志的年轻身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灰败和恐惧。刘芳被人从地上扶起来，头发散乱，她看着被层层人群护卫在中心的陈默，看着那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眼神深处第一次流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深深的忌惮和…一丝恐惧！
孙浩站在陈默身侧，看着眼前这悲壮而震撼的景象，眼眶瞬间红了！他握紧了腰间的枪，身体绷紧到了极限，如同最警惕的猎豹，目光死死扫视着人群外围的每一个可疑角落！他知道，那个杀手，一定就在附近！在等最后的时机！
残阳，只剩下最后一道猩红的血线，挣扎在浓雾弥漫的地平线上。
浓雾深处，仿佛有无形的扳机，己经扣到了临界点！
致命的杀机，如同冰锥，悬在陈默的头顶！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来了！
孙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身体如同猎豹般扑向陈默！
“陈镇长！趴下！”
但，还是慢了半步！
或者说，陈默根本没想躲！
他只感觉左胸靠近肩膀的位置，如同被一柄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剧痛瞬间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一晃！
噗！
血花，在浓雾和残阳交织的昏暗中，如同凄艳的红梅，在他胸前猛地迸溅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陈默的身体僵首在石墩上，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眼底深处那抹终于亮起的、洞悉一切的光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透层层人群，死死地、精准地，定格在镇政府大楼某个半开的、黑洞洞的窗口！那窗口后面，似乎有一道极快缩回的阴影！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溢出。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软倒。
残阳，在他倒下的瞬间，彻底沉入了无边的血雾之中。
“陈镇长——！！！”
孙浩撕心裂肺的嘶吼！
杨老师、李铁柱等人目眦欲裂的惊呼！
人群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悲愤怒吼！
“有枪手！”
“在楼上！”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整个青田镇，在这一刻，彻底被点燃！血雾弥漫的战场上，一座由血肉和愤怒铸就的孤城，发出了震天的悲鸣！而倒下的陈默，如同投入这怒海狂潮的最后一块巨石，激起的，将是淹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