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天色是深沉的靛蓝，星星还未完全退场。
阳光公寓104房间，却亮着一盏孤灯。
林天野坐在那张破旧的书桌前，腰背挺得笔首。
他面前没有复杂的代码，没有上千万的项目策划书。
他的眼神，重新回到了当年的林天野，现在的他专注得像是在指挥一场决定公司生死的战役。
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个标题。
——“暖心早餐计划（A-01）”。
下面，是一套完整的SOP（标准作业程序）。
“项目目标：为项目关键人物（KPI：苏萌萌）提供一份营养均衡、温度适宜、口感绝佳的早餐，以修复前日‘盐焗肉项目’造成的信任危机。”
“执行时间：AM 5:00 - AM 6:00。”
“核心产品：皮蛋瘦肉粥。”
他甚至在下面，用尺子画了一个简陋的甘特图，将整个流程分解成了数个可量化的子任务。
“5:00-5:10：淘米。水米比例严格控制在8:1，使用量杯，误差不超过5ml。”
“5:10-5:20：处理食材。猪肉切丁，尺寸0.5；皮蛋切丁，采用棉线切割法，确保蛋黄不散。”
“5:20-5:50：熬煮。大火煮开，转小火慢熬30分钟，期间每5分钟搅拌一次，防止粘锅。”
“5:50-6:00：调味及装盘。出锅前加入肉丁、皮蛋，最后放入葱花。盐量……盐量……”
写到这里，林天野的笔尖停住了。
前天那场咸味的噩梦，还停留在他的舌根。
他在“盐量”后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旁边标注了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他放下笔，拿起旁边那碗清水，用勺子舀了一点点盐放进去，搅拌均匀，然后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嗯，有咸味了。
他又加了一点点。
再尝。
咸度，刚刚好。
他将这个比例，迅速记在了纸上。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项目预演。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崭新的多功能锅前。
这是他的战场。
也是他夺回尊严的第一步。
他不能再失败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那个老旧的挂钟，时针，指向五点整。
“作战，开始。”
他低声对自己说。
……
六点零五分。
101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
苏萌萌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下是两团淡淡的青黑色。
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好。
脑子里，一会儿是那个咸死人的拥抱，一会儿是那台刺眼的白色冰箱。
她甚至做梦，梦见林天野把整栋楼都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厨房，追着她喂盐。
想起这个她早上都不敢做饭。
她一出门，就准备去水房洗漱。
可刚迈出一步，她的鼻子，就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浓郁的，温暖的，带着米香和肉香的味道。
那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霸道地钻进她的鼻腔，勾起了她空空如也的胃里，最原始的欲望。
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循着香气，看向隔壁104的房门。
门开着。
林天野高大的身躯就站在门口杵着。
他手里，端着一个干净的白瓷碗。
碗里，是熬得软糯粘稠的粥，点缀着晶莹的皮蛋、的肉丁，和一撮翠绿的葱花。
热气，袅袅升起，将他的脸，都熏得有些模糊。
苏萌萌呆住了。
她看着那碗粥，又看了看林天野。
昨天下午，他说的话，像按了回放键一样，在她脑子里响起。
“明天早上6点。”
“我保证，让你吃到一顿真正的、能吃的早饭。”
这家伙……居然是认真的？
“那个……”
林天野端着碗，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他往前走了两步，将碗递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邀功意味。
“项目A-01，‘暖心早餐计划’，己完成。”
“请……请验收。”
苏萌萌看着他说着奇怪话的傻样，又看了看碗里那卖相堪称完美的粥。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江倒海。
“你……”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骂他？
好像没什么可骂的。
夸他？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愣着干嘛？”林天野看她没反应，有些急了，“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把碗，又往前递了递。
苏萌萌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一把夺过林天野手里的碗和勺子，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知道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端着碗，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家伙做的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谁知道这碗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粥，吃下去会不会首接让人升天。
她抱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心情，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嘴里。
米粒被熬煮得入口即化，混着高汤的鲜美，在舌尖上温柔地铺开。
紧接着，是皮蛋独特的醇厚，和瘦肉丁恰到好处的咸香。
最后，那一点点葱花，带来了一丝清新的辛辣，完美地中和了所有的味道。
好吃。
居然……真的很好吃。
苏萌萌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光芒，像黑夜里被点燃的烟火。
她忘了所有的戒备和警惕，又飞快地舀起第二勺，第三勺。
温热的粥滑入胃里，熨帖了所有的空虚和寒冷。
林天野站在一旁，看着她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那块悬了一早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成功了。
比他当年拿下“网难”最大的一笔投资，还要让他感到满足。
苏萌萌一口气吃了大半碗，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她细细地品味着，忽然，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味道，是无可挑剔的好。
她端起碗，将剩下的粥喝得一干二净。
“行了，我去打工了。”
她把空碗塞回林天野手里，转身就往院子里走。
“喂！”林天野追了上去，“晚上想吃什么？”
苏萌萌推自行车的动作一顿。
她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
“想知道？”
“看你表现咯。”
说完，她跨上车，在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中，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林天野端着那个空碗，站在原地。
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低头，笑了。
……
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槐树下。
老张和王大爷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嘿，你瞧。”
王大爷用下巴指了指巷子口。
老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苏萌萌正骑着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端着个白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什么。
那张总是紧绷着的小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神情。
“这小子……”王大爷啧啧称奇，“还真有点东西啊。”
“前天还把鸡蛋放电水壶里搞得像凶案现场，今天就能让萌萌那丫头吃得这么香。”
老张呷了一口茶，目光深远。
“路子，是走对了。”
他的声音，悠悠的，像他手里的那杯隔夜茶。
王大爷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还在那儿感慨。
“你说这小子，又是买冰箱，又是学做饭，是不是真打算在这儿扎根了？”
“他不会是想……当个家庭主夫吧？”
老张闻言，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王大爷，摇了摇头。
“光会做饭，可填不饱肚子。”
他拿起一枚黑色的“炮”，在棋盘上，重重地落下。
“啪。”
“他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