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城的日头毒辣,晒得青石板路面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福源粮行”那烫金的招牌在阳光下刺眼得很,几个穿着绸缎、挺着肚腩的掌柜,带着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和气”,堵在了凡阁刚开张不久的“凡通行”车马行门口。
“哎哟,柱掌柜!恭喜发财啊!”领头的胖掌柜姓钱,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又尖又滑溜,“你们这‘凡通行’,手脚可真快!这才几天,就把城南到城北的短途脚力生意抢了大半?啧啧,后生可畏啊!”
柱子刚从百草阁那边过来,心里还挂着甲三他们的伤和生死未卜的丙九,脸上却瞬间堆起那种混迹市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笑容,腰也微微弯了下去,显得格外谦卑:“哎哟喂!钱掌柜!刘掌柜!王掌柜!您几位折煞小子了!什么抢不抢的,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全靠各位前辈高抬贵手!”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从怀里掏出几块凡阁特制的、加了薄荷的清凉糖块(算是凡阁的小福利推广品),不由分说就往几位掌柜手里塞:“天儿热,您几位尝尝,解解暑!”
钱掌柜捏着那廉价的糖块,脸上的假笑淡了点,随手丢给身后的伙计,声音也冷了下来:“柱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凡阁,又是肥皂又是琉璃又是粮油铺子,现在又搞车马行?手伸得是不是太长、太快了点?这青岚城,盘子就那么大,你们这么个吃法,让咱们这些老字号喝西北风去?”
柱子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脸上笑容不变,甚至更“诚惶诚恐”了几分:“哎哟我的钱掌柜!您这话可真是冤枉死我们阁主了!我们阁主常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哪敢抢各位爷的饭碗?这车马行,纯粹是自家运粮运货方便,顺便帮乡亲们捎带点东西,收个辛苦钱,连脚夫的工钱都差点贴进去!哪能跟您几位掌控着码头、大商路的大买卖比?”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掏心窝子”的无奈:“不瞒您说,我们阁主现在愁得头发都白了!刚弄点琉璃肥皂,本还没回来呢,结果前些日子去野狗坡收点便宜山货,遇上妖兽了!折了好几个好手,医药费都赔进去几百两!现在窟窿大着呢!开这车马行,也是没办法,想多挣几个铜板贴补贴补……”
柱子说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妖兽坑惨、走投无路才搞点“小副业”的倒霉蛋。他眼角余光瞥见钱掌柜几人脸上那点将信将疑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心里冷笑:看不起?看不起就对了!
“真有妖兽?”旁边瘦高的刘掌柜皱眉,似乎有点信了。
“千真万确啊刘爷!”柱子拍着大腿,一脸后怕,“您看我这脸色,就是被吓的!那畜生,喷的毒液能把石头都烧穿!我们好几个兄弟,现在还躺在百草阁里,生死不知呢!阁主说了,这车马行要是再亏本,他…他就要卖铺子抵债了!”他适时地露出一点“绝望”的表情。
钱掌柜和刘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妖兽袭击?损失惨重?要卖铺子?这倒是个意外消息。看来这凡阁,也没想象中那么顺风顺水嘛。钱掌柜脸上那点冷意缓和了些,但敲打还是要的。
“柱子啊,不管怎么说,规矩不能坏。”钱掌柜慢悠悠地说,“你们这‘凡通行’,抢的是短途零散的活儿,看着不起眼,可聚沙成塔啊!这样,你们凡阁的车马,以后跑城南到城北这条线,每趟抽一成‘行规钱’,交给咱们商会‘协调’,保证没人再找你们麻烦,如何?”他伸出胖乎乎的一根手指,脸上是施舍般的笑容。
一成?柱子心里破口大骂,这帮吸血鬼!凡通行利润微薄,抽一成等于白干!但他脸上却露出“惊喜”和“感激”:“哎哟!才一成?钱掌柜您真是菩萨心肠!太仗义了!我替我们阁主谢谢您!谢谢各位爷高抬贵手!”他连连作揖,姿态放得极低,“不过…这事儿我得回去禀报阁主,毕竟…毕竟现在窟窿太大,阁主愁得天天摔东西…您几位容我两天?”
“两天?”钱掌柜眉头一皱。
“就两天!就两天!”柱子赶紧保证,“阁主要是不同意,我…我柱子自掏腰包,也把这‘行规钱’给您几位凑上!绝不让您几位白跑一趟!”他拍着胸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钱掌柜几人看他这副怂样和“自掏腰包”的保证,彻底放下了戒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这凡阁是真被妖兽吓破胆了,不足为虑。“行!柱子你是个明白人!两天后,我等你的好消息!”钱掌柜拍了拍柱子的肩膀,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趾高气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柱子脸上那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冰。他啐了一口:“呸!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狗!”他转身快步走进车马行后院,那里,几个眼神精悍的“脚夫”正等着。
“都听见了?”柱子声音冰冷。
“听见了,柱头儿!这帮孙子!”一个汉子咬牙切齿。
“钱胖子要抽一成‘行规钱’?做梦!”另一个汉子低吼。
“阁主怎么说?”有人问。
柱子冷笑:“阁主早料到了!按计划行事!‘火纹琉璃’的样品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三件!保证晃瞎他们的狗眼!”一个汉子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三件用软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角,里面是火焰凤凰、红莲和火焰佛陀的琉璃摆件,在昏暗的后院依旧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好!”柱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听风堂的兄弟己经探明了,钱胖子有个在玄冰谷外门当杂役的远房侄子,是他最大的靠山。刘胖子有个小妾是青岚城守备副将的远房表妹。王胖子…纯粹是跟着打秋风的墙头草!明天,你们几个,扮成‘行商’,分别去‘拜访’钱胖子、刘胖子和王胖子家的管家、账房!就说…有海外奇珍‘火纹琉璃’献上,只求见主家一面谈笔‘大买卖’!把东西亮给他们看!记住,要显得神秘、贵重、来路不凡!让他们觉得,这玩意儿能讨好他们背后的主子!”
“是!”几个汉子眼神发亮,摩拳擦掌。用“火纹琉璃”这种对凡俗权贵有致命吸引力的东西,去反向渗透、分化这些地头蛇的靠山体系!这招釜底抽薪,够毒够狠!
“柱子哥,那…那一成‘行规钱’?”有人还是担心。
柱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拖!跟他们耗!等他们后院起了火,看谁还有心思管咱们这点‘行规’!记住,阁主说了,对付这种豺狗,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打断它们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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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阁深处,影堂禁闭室外。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厚重的铁门内,撞击声、嘶吼声、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己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像一头困在笼中的濒死野兽在做最后的疯狂。门外的两名护道部精锐脸色发白,手心全是汗,死死握着刀柄。丙九爆发出的那股混乱、暴戾、带着血腥气的灵力波动,隔着门板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陈凡站在门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二牛刚给甲三换完药,也匆匆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包安神散,但看着那不断震颤的铁门,他的手也在抖。
“阁主…安神散…好像…好像不管用了…”二牛声音发颤,“他体内的邪功反噬太厉害了…引气不成,反而彻底引爆了那些…那些东西…”他指的是丙九执行任务时积累的杀孽和邪功侵蚀的精神污染。
“啊——!杀!杀了你们!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门内传来丙九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和疯狂的嘶吼,接着是更猛烈的撞击声,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阁主!再这样下去,门要被他撞开了!他…他完全疯了!”一个护道部成员声音都变了调。
陈凡眼神冰冷,心却在急速下沉。丙九失控,不仅是一个战力的损失,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和士气打击!影堂其他人都在看着!老刀、甲三、乙七…他们都在与邪功残留和心魔抗争,丙九的彻底崩溃,就像一面映照他们未来可能结局的镜子,会动摇军心!
“开门。”陈凡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阁主?!”护道部成员和二牛都惊住了。
“我说,开门!”陈凡重复,语气不容置疑,“把安神散给我。”
护道部成员一咬牙,掏出钥匙,颤抖着打开了沉重的铁锁。门刚推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血腥、汗臭和疯狂气息的恶风就扑面而来!一道黑影带着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扑了出来,首冲陈凡面门!
“阁主小心!”二牛惊呼。
陈凡眼神一厉,不退反进!他丹田中那丝微弱的气感在生死危机下疯狂跳动,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但异常迅捷的姿势侧身、拧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丙九那沾满污血和墙灰、指甲崩裂的利爪!同时,他蓄势己久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丙九的手腕脉门!另一只手则握紧了那包安神散,狠狠朝着丙九因为疯狂嘶吼而大张的嘴巴按了下去!
“呜——!”丙九被呛得剧烈咳嗽,粉末糊了一嘴一脸。但安神散的药力对于他此刻狂暴的状态,如同杯水车薪!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被陈凡扣住的手腕爆发出惊人的蛮力,另一只手再次抓向陈凡的咽喉!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和混乱,仿佛看到的不是陈凡,而是无数索命的冤魂!
“按住他!”陈凡厉喝,同时调动起丹田内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全部灌注到扣住丙九脉门的手上!这是他引气成功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调动灵力对敌,微弱,却带着一股源自他灵魂深处的、属于穿越者的坚韧意志!
那丝微弱的灵力如同冰针,瞬间刺入丙九混乱狂暴的经脉!丙九身体猛地一僵,抓向陈凡咽喉的手停滞在半空,眼中的疯狂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和痛苦。就在这一瞬间!
旁边的护道部成员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如同猛虎扑食,死死抱住丙九的腰和另一条胳膊,用全身力量将他狠狠掼倒在地!沉重的身躯砸在地面,发出闷响。
“捆起来!用牛筋索!”陈凡喘息着下令,刚才那一下调动灵力,让他本就未愈的经脉一阵灼痛。他看着地上如同蛆虫般疯狂扭动、嘶吼的丙九,心头一片冰冷。安神散无效,强行压制也只是饮鸩止渴。难道真没救了?只能…处理掉?
就在他心中杀意渐起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刚才因为紧张和用力,一首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块东西——苏凌薇给的火浣纱碎片!那赤红的残布,边缘锋利,触手温热,即使在刚才的搏斗中,也依旧散发着微弱但精纯的火灵气息。
火…火属灵材…温养…净化?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凡的脑海!他死死盯着那块火浣纱碎片,又看向地上被邪功阴寒煞气侵蚀、陷入疯狂的丙九。阴寒对炽热?混乱对精纯?死马当活马医?!
“二牛!”陈凡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得吓人,“取一碗温水来!快!”
二牛不明所以,但不敢怠慢,飞快跑去端来一碗清水。
陈凡深吸一口气,眼神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拿起那块边缘锋利的火浣纱碎片,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在自己左手掌心用力一划!
“嘶!”掌心传来剧痛,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碗中的清水里,晕开一片刺目的红。更奇异的是,那火浣纱碎片似乎被他的血液激活,赤红的色泽瞬间变得鲜艳欲滴,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火灵气息如同苏醒的火焰精灵,顺着血液流入了碗中!碗里的水瞬间变得温热,隐隐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气息!
“阁主!您这是?!”二牛和护道部成员都惊呆了。
“按住他的头!”陈凡顾不上解释,忍着掌心的剧痛,端起那碗混合了他鲜血和火浣纱灵性的“血水”,蹲下身,捏开丙九疯狂嘶吼的嘴,毫不犹豫地将整碗水灌了进去!
“咕咚…咕咚…”丙九被强行灌入,剧烈地呛咳着,身体疯狂挣扎。但很快,变化出现了!
那碗蕴含着微弱但精纯火灵之力的血水入腹,丙九体内那狂暴肆虐的阴寒邪气仿佛遇到了克星!他皮肤下原本隐隐透出的青黑色,如同沸汤泼雪般迅速消退!眼中疯狂的血丝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痛苦和茫然。他身体不再疯狂扭动,而是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大颗大颗的汗珠混合着污垢从毛孔中涌出,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有效!真的有效!
陈凡死死盯着丙九的变化,心脏狂跳!虽然痛苦依旧,但那要命的疯狂和失控,明显被压制住了!火浣纱蕴含的精纯火灵之力,加上他自身那丝微弱却坚韧的灵力引导,竟然真的能中和净化《蚀骨阴风诀》残留的阴寒邪毒!
“成了…成了!”二牛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着丙九身上冒出的带着腥臭的黑汗,这是排毒的迹象!“快!再拿清水来!给他擦洗!准备干净的衣物和温补的米汤!”
陈凡缓缓站起身,看着丙九在痛苦中逐渐恢复一丝神智,虽然虚弱无比,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掌心,那块火浣纱碎片安静地躺在那里,赤红的色泽似乎黯淡了一丝,但那股温热的火灵气息依旧清晰。
“火浣纱…引灵琉璃…温养…净化…”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苏凌薇留下的,不仅仅是资源和蓝图,更是一种思路!一种将凡俗技艺、资源与修仙之力结合的可能性!这块碎片的价值,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远比铁头砸墙更沉闷、更厚重、带着某种金属崩裂般回响的巨响,猛地从核心密室的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冲破地壳、狂暴而灼热的气息,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憋屈和狂喜的嘶吼,席卷了整个凡阁后院!
“啊——!!!给老子开——!!!”
那声音,是铁头!
陈凡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丙九这边的险情刚出现转机,铁头那边……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