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微笑中带着自豪。
李泽玉指了指桌子,道:“但是,母亲,你难道没有发现上菜的位置错了么?另外,那边的几棵花摆得也不对。祖母是有了年级的人,屋里忌讳摆雀梅的,白乎乎,素净过头了。倒不如把外面的两棵芍药放进来,红艳艳的喜庆。”
一言提醒,穆夫人也发现了,忙叫人依言照办。
李泽玉也不居功也不嘚瑟,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
“嘀嘀咕咕,这样那样。”穆夫人最后把李泽佳叫了过来,一顿咬耳朵。母女两个同时看向李泽玉。
李泽玉这才起了鸡皮疙瘩:“母亲,姐姐,你们干嘛这样子看我……”
李泽佳道:“没事,我先去忙。”
她走开忙碌去了,穆夫人才颤巍巍地握住了李泽玉的手,道:“我的儿,得亏你细心!那雀梅不知是谁放进来的,二婶却见不得那雀梅,每次家里一放雀梅,她脸上就要起大疙瘩。她又是细心敏感的……反正,最好就不要得罪这位。幸亏你发现得早。不然姐姐第一次办事就办砸,传出去成了大笑话。”
李泽玉才明白过来,她来之前翻了《吃瓜手册》,只翻了老太太那部分,却忘记看二房李谦那边了。也算歪打正着,愈发谦虚道:“没事没事,这是应该的。我也希望姐姐能好的啊。”
她语气真诚,愈发叫穆夫人感动。
不假思索褪下手上的镯子,套在李泽玉手腕上:“来,你今天虽然比平日讲究了些,还是太素净了。这对镯子带上正好。”
李泽玉没想到便宜母亲出手如此大方,反倒吓一跳:“娘。不必这样……马上人就来了,您先带着。”
“我这种老婆子,没人敢说什么的。”穆夫人坚持,“你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你向来和二弟府中那三丫头合不来的,又每次都吵架输了回家哭鼻子。这回正好压过她。母亲给你撑腰哈!”
李泽玉哭笑不得,见她这么坚持,只得把金光灿灿沉甸甸的镯子给套自己手腕上了。
皓腕如玉,带上镯子,养眼得很。
过一会儿,李泽佳也过来了,坐在穆夫人身边。李泽玉见她心口急促起伏,心里想在侯府里操持一个家宴都这么累了,日后她嫁到南宁郡王府里当世子夫人,愈发没有安闲日子过了。心里怜悯,手里递了块糖果过去:“姐姐,吃点甜的,能快点恢复力气。”
李泽佳被她举动吓一跳,怪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这真的是转了性子啊?”
李泽玉道:“我决心要改过,就要改。”
李泽佳一听,乐了:“这执拗性子,阖府上下,也就你了。”
说着把糖噙在了舌底下,不一会儿,疲色略消,渐生神采。
李泽玉心里想:“如果有巧克力就好了,那个补能量更快。……只可惜我身上没有带个空间啊系统什么的。”
脑子里胡思乱想,眼前骤然一花,鼓乐丝竹响起。
李母带着二房太太林氏,还有一个年纪跟李泽玉相仿佛的少女一起走了进来。
林氏头戴纯金彩雀嵌七宝攒丝冠,左右对称宝亭衔鸟珍珠步摇,脖子上炸得金灿灿的项圈,腰间五彩碧玺福在眼前大挂坠,晃得李泽玉忍不住想要揉眼睛。她身边的李泽瑜也不遑多让,母女两个,富贵逼人。
紧跟在她们身后,是成姨妈和成思茵。
她们两个穿戴精致而得体,特别是成思茵,暗银纹遍地锦乱孱绣的裙子,浅紫罩衫,头上虽只有一套珍珠头面,发尾却编了千百朵新鲜含笑花,走起路来,幽香阵阵,就连屋角点燃的瑞脑香也压不住那芬芳。
李母居中而坐,成姨妈是客人,挨着李母坐了。穆夫人、林夫人一左一右陪伴。李泽佳坐了左首第一个位置,成思茵坐在李泽佳对面,右首第一个位置。李泽玉李泽瑜敬陪末座。
李母心情很好,笑眯眯的说:“今天我特意让爷们儿到外面喝酒,不许打扰我们女人取乐。来来,都爱听什么戏,来点戏。”
伺候的戏班女班主递上水牌,李母对李泽佳道:“来,佳姐儿给祖母念念,都有什么新戏文?”
李泽瑜主动道:“祖母,不如让我来念吧。我最近新认识了不少字。”
她娇憨可爱,让人不忍拒绝。李母也是这么想的,一叠连声允了:“好好好,让瑜儿来念。”
水牌到了李泽瑜手里,她念到:“《长生殿》《柳絮记》《聂隐娘》……咦,这个新鲜。是女刺客。《红拂夜奔》,这是什么啊?生戏有《定军山》《白帝城托孤》《刮骨记》,都是三国的。”
李母道:“来一段《定军山》吧。《柳絮记》是唱什么的?”
这回说话的是成思茵,她道:“是《世说新语》里的才女谢道韫的故事。”
李母问:“谢道韫?”
成思茵得意地一笑,角落里,李泽玉冷不丁说话了:“谢道韫,字令姜。谢太傅谢安的侄女。当日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兄子道,空中撒盐差可拟。谢道韫即道,未若柳絮因风起。是个有大才而且有急才的女子。她后来嫁与左将军王凝之。晚年卷入叛乱中,丈夫儿子兄长被乱军所杀,她亲自挽刀上阵杀敌,报了大仇之后,寡居会稽郡。”
她骤然插话,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她胡乱插话不礼貌,老毛病犯了,但她娓娓道来,就跟讲一个曲折迂回的故事一般,不知不觉被吸引住,都噤了声。
听到最后谢道韫的结局,又齐刷刷叹了口气。就连那女班主都听住了。迫不及待地开口:“姑娘这段故事讲得好,《柳絮记》只写到了谢道韫大婚嫁得如意郎君,后面半段挽刀杀敌的却不曾有人知道得详尽。不知道能不能得姑娘恩准,让草民改成戏本子?”
“刷”的一下,大家目光都落在李泽玉身上。
李泽玉也没有想到自己突然之间出了风头啊,就轻笑着说:“你自己看着办咯。横竖也不是我独创的。是书上本来就记着了的真实史料。”
女班主欢喜,又主动告了罪。李母笑着把水牌往回递过,道:“好了,赶紧扮上演戏吧。”
女班主走后,李母看着李泽玉,道:“泽玉丫头什么时候如此博闻强记了?真不错,从前我就说了,我们家里的女孩子就应该落落大方的,该说说该笑笑,没有人喜欢锯了嘴的葫芦。”
说话听音,穆夫人忙跟着夸李泽玉:“玉儿最近是长进了许多,和气亲近了。可见性格在长大之后还是能变的。今天又越发的懂起了书来,日后肯定越来越好的。”
有了李母和穆夫人一唱一和,大家也就跟着夸赞起李泽玉来。
一片和谐中,“哐”的一下,成思茵摔了杯子。李泽佳忙问候着:“妹妹你没事吧,有没有划到哪里?”
一边一叠连声的命人来收拾地上的残瓷碎片。
成思茵道:“我没事。”
成姨妈道:“你看,叫你不要握画笔到深夜,手抖了,失礼了呢。”
李母笑呵呵的:“茵儿也喜欢画画?之前倒没听说过啊。”
“是这样的,这孩子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竟被当成男孩子养。又是念书,又是弹琴画画的,什么都会。就是命不好,她爹不在之后,她就收起了淘气,一首跟着我,每夜必做针线到三更天才歇息。”成姨妈满脸慈爱地看着成思茵,“这些日子接回了《行乐图》了,她才重新拾起画笔,倒是不孬。像模像样的。老太太您放心好了,定然耽误不了。”
空气里骤然凝固。
李母探究地看了穆夫人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成姨妈殷切地道:“老太太,你看我们两家的女孩儿都这么优秀,也算老天爷对我们不薄了。”
李母扯了扯嘴角:“那是。茵儿一首都是很出色的,我常说了,我们家的女孩儿,都不及她。”
大家于是又夸起成思茵来。
成思茵和成姨妈唱这么一出双簧,本意就是想抢回落在李泽玉头上的风头,目的达到,也就喝酒吃菜闲聊,不做别的妖了。
看着半点不介意,只顾着放开肚子品尝家宴上的精致菜式。爽吃爽喝的李泽玉引得旁边李泽瑜一眼又一眼好奇的目光投过来。李泽瑜嗫嚅着嘴唇,好几次想要说话,又忍住了。
冷不丁李泽玉主动拿起酒杯,给她敬酒:“妹妹,来,我们好久没见,祝好。”
李泽瑜和她干了一杯,眼里阵阵发晕。
她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我现在改了。”李泽玉笑眯眯道,“这样过得更加舒心快意一些。”
李泽瑜忍不住冷笑:“你在装什么!别以为我没听到,你那行乐图都不画了,老太太给你的差事敢撂挑子,胆子可真大。你这是存心要让姐姐的亲事不顺利,把这个家搅散?”
她气鼓鼓的,为李泽佳打抱不平,腮帮子气成了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