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些又同情,又怜悯的眼光,是由此而来啊……李泽佳勾唇笑了笑,道:“我没事。走。进去喝酒。”
话是这么说了,但……姐姐,为什么你走路的步子,带着虚软?
李泽玉的心,就跟被刀子扎了一下子似的。
死疼死疼。
依然是男女宾分了席面,用一溜儿大屏风隔开。热热闹闹,是成姨妈喜欢的调调。
“哎哟,看看是谁来了!”成姨妈还是那副模样,笑眉笑眼,穿了颜色衣裳,布料是昂贵的蜀锦,头上也带了鲜花并彩宝头面,符合她的寡妇身份,又价格昂贵,人看着年轻漂亮了好多。
拉着李泽佳,声音响亮:“佳儿啊。怎么只有你们姐妹两个来?你娘呢?不会是记恨我们,不来了吧?一门亲戚,不要小心眼啊。你看看,当初你们把我们孤儿寡母赶出去,我们也没有记恨,心里仍然当你们是亲戚的。”
李泽玉敢赌一根黄鱼。
肯定是故意的!
周围好些人鄙夷眼神“刷”的就投过来了!她当然明白什么意思,正准备反唇相讥。
李泽佳己经说话了,轻轻柔柔的:“姨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你们在我家住了三年多,要赶的话,姨妈投奔我们家第一天就该赶了,哪里有住了三年多才赶的道理?”
大家鄙夷的眼神有所变化:“……”
迅速支棱起耳朵,准备吃瓜。
李泽佳说:“姨妈突然之间搬走,梨花院里里外外的邻居,还很记得姨妈一家,成天问姨妈一家去哪里了呢?”
吃瓜人们交头接耳:“突然搬走,因为抢了别人的男人?”
“肯定是啊,做那啥心虚。”
“那女孩说得没错,真是有心要疏远就不会收留三年了。”
“细想我们认得成大爷也两三年了,出手那个豪阔,几百上千,过眼云烟,金山银山,犹如纸片。谁知道是寄居侯府的啊?”
“今年我见过最大的大怨种就是定远侯府了,不接受任何反驳。”
这些嘀嘀咕咕的,闹得成姨妈笑容发僵了。
在她想象中,不应该这样的啊?
李泽佳不是很端庄优雅的吗!
怎么会反驳自己呢?
成姨妈指着李泽佳鼻尖,笑:“你啊你啊。愈发的会说话了,也不知道随了哪个。”
李泽佳笑眯眯:“必须的。不好好说话,就会被那些故意听不懂人话的人扮猪吃老虎,扒身上吸血,吃了暗亏还不知道啊。”
成姨妈还是指着李泽佳鼻子,这一次,干笑,不说话了。
李泽佳朝她福了一福身,带着李泽玉落座。李泽玉转身之际,朝着成姨妈做了个鬼脸:“啊咧——”
成姨妈看到了,大怒:“你!”
碍于身份,又不能怎地,只好看着李泽玉跟着走了,自己干瞪眼。
大概是见识到了李泽佳跟成姨妈的互怼,意识到她们虽然只有两姐妹,实在不好惹。一坐下来,所有人都自动离她们两个隔了个位置。
上菜的时候,一人一位的鱼羹,看到表面嫩嫩滑滑白白的,李泽玉不在意,送了一口进嘴巴,飞快地吐出来:“好烫……”
旁边有人低笑:“嘻嘻,鱼羹都不会喝。定远侯府终究破落了。”
实锤故意,那低笑的女子轻轻吹了两口鱼羹,徐徐送入口中,一边咽下一边看着李泽玉。
另一个她身边的方脸女子附和:“听说是庶出的女儿,跟着姐姐来见世面的。之前没见过世面,不奇怪。”
低笑女子撇嘴:“就这样的人,也配为难石妹妹,也配为难成姐姐。”
李泽玉:“……”
石妹妹是谁?
那张脸渐渐和记忆里的重合……想起来了,是很久之前被成思茵当了刀子使,然后被李泽佳当众撵了出去的,如今的吏部左侍郎石侍郎家女儿,大名石青宁。
真是冤家路窄,她们竟然被安排坐了同一桌?
“夫婿跑了,我听说,你爹妈也被气得病倒了。呵呵,李泽佳,李泽玉,你们也有今天。”当日出口嘲讽李泽玉庶出,然后被母亲扇耳光带走的屈辱,今天石青宁故意坐在这一桌,就是为了看她们笑话。眼看李泽玉认出了自己,她笑得愈发开心了,眼底闪烁着得意。
李泽佳一脸平静:“石青宁,你这么得意。你父亲的亏空填上了?”
石青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李泽佳道:“看来还没有填上。那可怎么办才好呢?马上就要年末了,如果填不上亏空,就要被问罪了啊。又不是我们侯府有爵位食邑的。被撸了官身,就得回陇西老家种地了啊?”
好家伙,处处朝着石青宁软勒戳。
旁边好几个人低着头,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石青宁脸上肌肉跳了跳,恶狠狠道:“你少诅咒人。不就是多了个侯爵嚼用么?!你们这些生来高贵的,专门狗眼看人低!从前多高贵又怎么样,现在也是跟我坐一桌!”
李泽玉笑了笑,忽然说:“咦,你顾着斗嘴,不饿吗?”
石青宁一窒,这才发现,在她滔滔不绝的时候,桌面上的菜肴被瓜分一空。
“石姐姐。这次宴会的厨子真不错啊,甜焖羊肉很糊烂,杠子肉炖圆菜调和得甜咸合口的。好好吃。”
“对啊。鸡也好吃鸭也酥烂。”
“石姐姐怎么只喝汤不吃菜啊?”
只来得及喝了两口鱼羹就顾着吵嘴,一口没吃的石青宁她脸色绿了,偏生凑趣也似的,肚子发出一连串鸣叫:“咕噜噜……”
因祸得福,李泽佳李泽玉因两旁无人,她们面前的菜没人够得着。李泽玉小口小口撕咬着香煮蛋饺,对着石青宁露出月牙弯弯的眼睛。
石青宁更饿了。
这时,又开始按位上菜,每人一个小盖盅。掀开盖盅,里头冒出丝丝缕缕的轻烟。
石青宁赶紧舀起里头颤巍巍的,乳白的酥酪,吹了一口气。
马上发现不对劲。
“噗嗤——”
小小的笑声,不就是刚才她对着李泽佳李泽玉发出来的吗?李泽玉歪着头,笑道:“这种冰酥酪,本来就是冷的。上面冒出来丝丝冷气,并不是烟雾。怎么石姑娘这样都不懂?难道是石姑娘见过的世面太多了,贵人事忙,给忘记了?”
前不久的嘲讽话,如今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石青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你捉弄人!”
李泽玉乖巧道:“什么我做弄人呀?你可不要胡说啊。这菜单又不是我安排的。”
旁边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索性都停下来,看她们拌嘴。
石青宁急了,口不择言:“之前在你们家吃过这道菜,这味道,这用料,就是你们家出来的,难道还不是你故意捉弄人?!”
李泽玉伸出食指,摇了摇:“这话差了。我们家的用料比这个还要精到啊。这莫不是……东施效颦?在座诸位也有到过定远侯府作客的吧,不妨出来说句公道话?”
——成家立府之后,处处要学定远侯府的派头。不光房子格局,布置,大同小异。就连厨子也挖了定远侯府两个过去。
这些,都是陶聪在来时路上告诉李泽玉的。所以李泽玉尝到了和侯府味道大同小异的鱼羹的时候,就知道成思茵一定会安排果脯酥酪随后而来。
果然被她料中了!
大家面面相觑,才后知后觉发现,李泽玉说的是真的。
难怪这个成府那么眼熟呢!
以及待人接物,里头丫鬟们的规矩……不都是一个缩小版的定远侯府嘛!
这真是叫人心寒,侯府收留了他们,他们抢了侯府的生意,抢了侯府的亲家,就连厨子都抢侯府的!
怎么样的一窝子白眼狼?!
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可收留亲戚收成了这样……不少人物伤其类地,背脊开始冒着白毛汗了。上上下下环绕扫视屋内陈设,那眼神也带了别的计较……
短暂沉默中,还真有人说公道话了,“确实诶,侯府的酥酪加了香露和果脯,细细的,口感更加丰富。吃过一次就难忘记。而且那是夏天才有的菜。这个大冬天的,吃酥酪,对脾胃不好的。”
这么一说,立刻有贪嘴还捧着碗不放的,把酥酪碗放下了。
李泽玉微微一笑,道:“谢谢仗义执言。对呀,这果脯酥酪,是我们家的保留菜式了。没想到成思茵从我们家搬出去之后念念不忘,在纳征宴上还搬了出来,可晓一不知二,搞错了季节,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大家发出善意的嘲笑,石青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不敢说话。
人,也悄咪咪缩到一边去,耷头垂首大鹌鹑。
而李泽玉话里有话的,当即勾起了那些单纯吃瓜客人的兴趣。
有人问:“李二姑娘。听说这位成姑娘,在你们家住了三年?到底这里头什么故事,说来听听呗?”
李泽玉道:“也没什么故事啊。不就是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定远侯府和成家。”
众人:“噢——”
用不着李泽玉继续往深里说,自然会有人扯出更多八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