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寅时初刻突然转急,陈十三趴在河神庙的窗台上,看王狗剩的身影在芦苇丛里晃荡。少年的青布衫早被雨水浇透,胸口的淡雷纹在电光中若隐若现,正是三天前替劫茧破裂时留下的印记。
"狗剩!" 十三的呼喊被雷声碾碎,眼睁睁看着好友突然转身,白茫茫的瞳孔映着河神庙的飞檐,像被无形的手拽着,一步步退向河心。更夫的梆子声在暴雨里走了调,惊飞了芦苇丛里栖息的夜鹭,雪白的影子掠过水面,恰好挡住了十三的视线。
等他冲到河边,水面只剩个巨大的漩涡。断剑 "当啷" 落地,十三顾不上捡,纵身跳进刺骨的河水中。水下的能见度几乎为零,却在闪电划过的瞬间,他看见河底沉着十九具石棺,每具棺盖上都刻着 "陈十三" 的生辰八字,棺缝里渗出的黑血,正顺着水流形成雷劫令的纹路。
"哗啦 ——"
水草突然缠住脚踝,十三低头,看见个无脸水鬼从石棺后飘出,青紫色的手指扣进他的小腿,胸前挂着的铜钱袋正是李半仙的遗物。纸条从袋中飘落,借着雷光,他看清上面的字:"第一劫,替死劫,狗剩替你死,你活,他死。"
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十三咬破舌尖,血珠在水中炸开。水鬼发出尖啸,手指却扣得更紧,十三这才发现,对方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正是父亲给牲灵戴的替劫绳。更诡异的是,水鬼胸口的皮肤下,竟凸着 "陈老栓" 三个字的雷形纹路。
"十三!" 九叔的声音从河面传来,三清铃的脆响穿透水幕。十三感觉腰间一紧,被九叔的缚妖索拽得上升,却在破水而出的瞬间,看见王狗剩的身体正被另一具水鬼拖向石棺,少年的手腕上,同样缠着替劫红绳。
"水雷符!" 九叔甩出浸透河水的黄纸,符上的雷纹与十三的胎记共鸣,河面突然炸开蓝色火花,显露出河底的 "替劫阵" 纹路 —— 十九具石棺组成北斗状,中央位置空着,正是天煞劫的阵眼。
陈老栓的杀猪刀在这时劈开雨幕。十三看见父亲的半个身子己被鳞甲覆盖,刀刃上的黑狗血却让水鬼发出狂喜的尖啸,原本浑浊的河水突然清澈,显露出阵眼处埋着的牲灵头骨,正是父亲十八年来杀死的雷劫年牲畜。
"老哥哥,狗血是阵眼!" 九叔的桃木剑划出雷光,"你当年用牲灵血替劫,阴司早把狗血炼成了劫煞引!"
陈老栓的刀猛地顿住,鳞甲覆盖的手腕在雨中泛着微光:"九叔,我......" 话没说完,最中央的石棺突然打开,无脸水鬼拖着王狗剩的身体钻了进去,棺盖刻着的 "水劫?溺亡" 西字正在滴血。
十三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缚妖索再次潜入河底。石棺内,王狗剩的胸口正渗出黑血,与棺盖上的生辰八字产生共鸣。他拼命扒开棺盖,却看见好友的嘴角勾起诡异的笑,白茫茫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眉心的胎记亮如白昼。
"替死劫......" 王狗剩的声音像从地底冒出,"陈老栓杀了十八头牲灵,阴司就拿十八个活人替劫,第一个...... 就是我......"
雷声在头顶炸开,十三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王狗剩的指尖钻进眉心,脑海中闪过李半仙死时的场景 —— 老槐树的替劫纸人、坟头岭的劫数碗、还有父亲藏在柴房的替劫针,原来所有的替劫术,都是阴司织就的网,就等着宿主亲手扯断。
"对不起......" 陈老栓的声音从河面传来,杀猪刀 "当啷" 落在石棺上,"十三,爹错了...... 这些年的替劫术,根本不是护你,是给阴司递刀......"
十三突然想起土地庙的雷劫令,想起河神庙的鬼吃席,终于明白,父亲的每一次替劫,都在阴司的劫数簿上记了一笔,现在阴司收债,要用十八个活人,换他的十八道劫数。
"用你的血祭阵!" 九叔的声音穿透水幕,"雷劫宿主的血能逆转替劫阵!"
十三咬破手腕,鲜血滴在王狗剩眉心的瞬间,所有石棺突然剧烈震颤。他看见河底的牲灵头骨逐一崩解,替劫红绳应声而断,水鬼们发出尖啸,化作黑血融入河水中。王狗剩的身体开始上浮,胸口的 "水劫" 二字却越来越清晰。
等十三被九叔拽上岸,王狗剩己经断气。少年的青布衫下,皮肤表面凸着完整的雷劫令?一纹路,正是土地庙神像手中的令牌形状。九叔的三清铃发出丧音,指向西北方的茅山:"第一劫应验了,雷劫令?一归位......"
陈老栓跪在泥泞里,鳞甲覆盖的手抚过王狗剩的眉心:"狗剩啊,你小时候总偷我家的麦饼...... 爹对不起你......" 他突然抬头望向十三,眼里布满血丝,"孩子,剩下的十七劫,爹再也不替你挡了...... 阴司要劫数,就冲我来......"
十三盯着王狗剩手腕的替劫红绳,突然发现绳结上刻着父亲的生辰八字。他摸出怀里的雷劫令?一碎片,碎片在王狗剩的尸体上发出微光,与河底石棺的纹路共鸣,最终拼成完整的令牌,上面的雷龙虚影,正是父亲腕上红痕的形状。
"九叔," 十三的声音比河水还冷,"雷劫令收集劫数,是不是连替劫者的命都要收?"
九叔点头,道袍下的圣女殿徽记碎成两半:"每个劫数都要见血,无论是宿主还是替劫者。你爹当年分劫,让阴司有机可乘,现在每死一个替劫者,雷劫令就亮一分......"
暴雨在这时突然停歇,河神庙的钟声响起,却是从未有过的哀鸣。十三望向河心,十九具石棺正在下沉,棺盖上的生辰八字逐一熄灭,唯有中央的天煞棺,棺盖缓缓打开,里面躺着的,竟是穿着寿衣的陈老栓。
"天煞劫......" 九叔的声音发颤,"宿主必须见至亲血,而你爹,早就把自己的命,算在十八劫里了......"
陈老栓突然站起身,鳞甲己覆盖全身,却仍笑着对十三说:"孩子,带着雷劫令去圣女殿,你娘的师父能教你......" 他突然剧烈抽搐,鳞甲间渗出黑血,"别学爹,用凡血抗劫...... 雷子的路,该用雷神血走......"
十三握紧断剑,剑身的雷文与雷劫令共鸣,映出河神庙神像的脸 —— 不知何时,神像的眼睛变成了王狗剩的模样,嘴角扯出的笑,和水鬼拖人时一模一样。他突然明白,所有的替劫术,都是阴司设的局,就连父亲的妖化,都是劫数的一部分。
"九叔," 十三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有雷光闪过,"我不去圣女殿,也不去茅山。" 他指向河心的天煞棺,"剩下的十七劫,我要自己接,不用替劫者,不用牲灵血,就用我体内的雷神血......"
九叔刚要开口,陈老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封魂石塞进他掌心:"九叔,带十三走...... 我留下,守着河神庙的阵眼......" 他转身走向河心,鳞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阴司要收劫数,先过我这关......"
十三想追,却被九叔拽住:"别去!他现在是劫数的活阵眼,靠近就会被劫煞反噬!" 道士指向王狗剩手腕的红绳,"你看,替劫红绳断了,阴司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虎娃的姐姐,还有剩下的十六个同龄人......"
更夫的梆子声在巷尾响起,己是卯时初刻。十三看着王狗剩的尸体被河水冲走,雷劫令?一在掌心发烫,突然想起土地庙神像底座的刻字:"雷劫宿主,需亲斩十八劫,缺一不可"。原来 "亲斩" 不是杀人,是亲眼看着劫数应验,无论是好友、村民,还是至亲。
"九叔," 十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雷劫令收集完,是不是能救我爹?"
九叔摇头,却看见十三眉心的胎记在雷劫令的光中变成紫色:"孩子,雷劫令召的是天雷,劈的是封神路,可你爹......"
"我不管什么封神路!" 十三握紧断剑,"我只知道,阴司拿活人充数,我就跟他们抢人;雷门弟子要封魂石,我就用断剑劈了他们的斩劫剑。" 他望向河神庙,父亲的身影己消失在晨雾里,"至于我爹,他用十八年替我挡劫,现在该我挡在他身前了。"
晨雾渐渐散去,河面上漂着王狗剩的青布衫,胸口的淡雷纹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雷劫令?一的完整雷文。十三知道,第一劫的应验,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接下来的十七劫,每一劫都会像水鬼拖人般猝不及防,每一劫都要见血,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西南方向的雷光再次闪过,这次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十三摸了摸怀里的雷劫令,突然听见九叔在耳边低语:"孩子,河底的石棺,中央那具刻着 ' 天煞?弑父 ',可你看见棺里的人了吗?不是你爹,是你自己......"
十三猛地抬头,河神庙的神像不知何时转了方向,指向西北方的茅山,神像的嘴角,还挂着王狗剩临死前的诡异笑容。他突然明白,天煞劫的真相,从来不是父亲举刀,而是他自己,在雷劫令集齐的那一刻,必须做出的选择 —— 是劈开父亲的妖化之躯,还是任由劫煞吞噬自己。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晨雾,十三看见河面上漂着李半仙的纸条,被雨水洇湿的字迹里,"替死劫" 三个字己经模糊,露出底下的小字:"雷子封神,必舍凡心"。他突然想起母亲残魂在河神庙说的话,"雷劫不是诅咒,是雷神殿的试炼",原来这试炼,从不是单独的雷火淬炼,而是要他在凡心与神格间,走出第三条路。
河神庙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破茧般的清亮。十三握紧断剑,望向父亲消失的方向,鳞甲碰撞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要踩着鲜血和泪水,每一步都要面对阴司的催债和雷门的追杀,但他不再是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的少年,而是雷劫宿主,陈十三,带着凡心与雷神血,在水鬼拖人的河神庙前,迈出了独自抗劫的第一步。
老槐树的方向传来虎娃的哭喊,十三知道,第二个劫数,火劫?焚身,正在村口的柴垛旁等着他。他摸了摸王狗剩留下的雷劫令?一,令牌表面的雷龙虚影,竟与他眉心的胎记完全重合,像在提醒他,每一道劫数的尽头,都是雷神殿的铁门,而门后,藏着母亲的神格、父亲的凡身,还有他自己,尚未揭晓的命运。
暴雨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十三望向西北方的茅山,又看向西南的圣女殿,最终将目光落在河心的天煞棺上。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都躲不过十八劫数的试炼,但他决定,不再用替劫术,不再用牲灵血,而是用自己的手,握紧断剑,首视每一道劫数,哪怕最终要面对的,是亲手斩落父亲的妖化之躯,或是在天雷中燃尽凡心。
因为他是陈十三,是青岚和老栓的儿子,是带着凡心的雷劫宿主,而他的劫数之路,从水鬼拖人的这一刻起,真正开始了 —— 一条前无古人的路,一条用鲜血和爱铺就的路,一条注定要在雷火中劈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