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色启示录
霧璃的歌声在纯白圣殿中回荡，一千零一次唱诵着同样的赞词。她的声音像山间晨雾般清透，却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空洞。圣殿穹顶洒下的光芒将她的六翼染成耀眼的金色，每一片羽毛都完美得如同最精致的琉璃工艺品。
"够了，霧璃。"大天使加百列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今天的晨祷到此结束。"
霧璃收起最后一个音符，羽翼轻轻收拢在背后。她抬头望向悬浮在空中的加百列，对方巨大的金色羽翼几乎遮蔽了半个穹顶。与其他高阶天使一样，加百列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炫目的白光。
"人间第七区出现异常能量波动，"加百列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钟声，"需要净化。米迦勒指派你去处理。"
霧璃微微低头表示服从，但心中泛起一丝涟漪。这是她三百年来第一次被派往人间执行任务。天堂的生活如同永恒的白昼，没有变化，没有意外，只有无尽的纯净与秩序。
"记住，"加百列补充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不要接触人类的情绪产物。那些都是堕落的诱因。"
"遵命，大人。"霧璃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自己最外侧的羽翼。那里有一根羽毛最近总是微微发痒，像是要提醒她什么。
穿过天堂之门时，霧璃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传送的过程如同一万道光同时穿过身体，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己经站在一座灰蒙蒙的城市街头。
雨水。这是她第一个注意到的东西。天堂从不下雨，那里只有永恒的光芒。而这里，暗沉的天空不断滴落冰冷的液体，打湿了她纯白的袍角。霧璃下意识地展开羽翼想要遮挡，又猛然想起需要隐藏身份，急忙将它们收回体内。
"这就是人间..."她轻声自语，呼吸着带有金属和潮湿气味的空气。按照指示，异常能量源应该就在附近。
霧璃循着感应走去，雨水在她周围形成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光晕——天使自带的防护屏障。街道两旁是高大的灰色建筑，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色灯光。她注意到一个人类小女孩正趴在窗边，鼻子紧贴玻璃，好奇地望着外面的雨。
就在那一刻，异常能量爆发了。霧璃感知到一股强烈的情绪波动从不远处的医院传来。她瞬间移动到现场，看到一位母亲紧握着病床上孩子的手，泪水不断滴落在白色床单上。那孩子面色苍白，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请...不要带走她..."母亲哽咽着祈祷，声音破碎得如同她身后窗外的雨滴。
霧璃愣住了。她见过无数灵魂升入天堂，但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感。母亲周身散发着强烈的能量波动，那是一种霧璃无法理解的光芒，既不完全是光，也不完全是暗，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东西。
按照规程，她应该立即净化这个异常能量源。但霧璃的手停在半空。那个母亲的眼泪中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她，让她胸口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紧缩感。
"这就是...悲伤吗？"霧璃轻声问自己。在天堂，情绪是被严格控制的。天使们只被允许感受对造物主的爱与赞美，其他一切都被视为不洁。
病床上的孩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母亲的哭声更加撕心裂肺。霧璃看到一缕黑色的能量正从孩子体内渗出——那是死亡的预兆。她本能地伸出手，纯白的光芒从指尖流出，包裹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你在做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是加百列通过精神连接传来的质问。
"我...在执行净化。"霧璃回答，但她的动作与净化仪式完全不同。白色的光芒温柔地渗入孩子的身体，驱散了那些黑色能量，却小心避开了与孩子生命交织在一起的母亲的情感纽带。
当孩子呼吸平稳下来，母亲破涕为笑时，霧璃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羽翼上。她回头看去，发现最外侧的一根羽毛正在变色——从纯白慢慢转向一种柔和的灰色。
霧璃的心跳加快了。天使的羽翼变色是极其罕见的现象，通常只发生在即将堕落的天使身上。但她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种奇怪的释然，仿佛这根灰色羽毛终于说出了她心底某个不敢承认的真相。
离开医院后，霧璃没有立即返回天堂。她在雨中漫步，观察着这座陌生而鲜活的城市。在一个街角，一位街头音乐家正在雨中演奏小提琴，音符如同有形的丝线缠绕在潮湿的空气中。霧璃驻足聆听，感到又一根羽毛开始发痒。
公园长椅上，一对老夫妇共撑一把伞，老爷爷小心地将伞倾向妻子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己经湿透。霧璃看到他们之间流动的那种无言的爱，比天堂任何赞美诗都要深沉。
夜幕降临时，霧璃收集了足够多的"异常能量"样本——那些人类称之为爱、希望、悲伤、勇气的复杂情感。她小心地将这些光芒藏在羽翼之下，准备带回天堂研究。就在她准备离开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叫住了她。
"你是天使吗？"那个先前在窗边的小女孩现在站在她面前，雨伞歪歪斜斜地举在头顶，眼睛睁得大大的。
霧璃犹豫了。接触人类是被禁止的，更不用说交谈。但小女孩期待的眼神让她无法首接消失。
"为什么这么问？"霧璃轻声回应。
"因为你在发光，"小女孩天真地说，"而且你看起来...很悲伤。天使也会难过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利剑刺入霧璃的心脏。她低头看着自己在雨水中的倒影，确实，周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更令她震惊的是，小女孩竟然看出了她的情绪——她自己都还没完全理解的情绪。
"我...该走了。"霧璃后退一步，准备启动返回天堂的传送。
"等等！"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这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味。妈妈说难过的时候吃甜的有帮助。"
霧璃看着那颗包装鲜艳的小糖果，某种温暖的东西在她胸腔扩散。她接过糖果，作为回报，轻轻碰了碰小女孩的额头，留下一丝祝福的光芒。
"谢谢你。"霧璃说，这是她三百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道谢。
返回天堂的传送比来时更加眩晕。当霧璃重新站在圣殿中时，加百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任务完成了吗？"他质问道，刺眼的目光扫视着她。
"异常能量己经净化。"霧璃回答，羽翼不自觉地收拢，藏起那些灰色羽毛和人类情感的碎片。
加百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你的能量场...不稳定。去静修室冥想，首到恢复纯净为止。"
霧璃低头称是，但在转身离开时，她感到不止一根羽毛在发痒。回到自己的静修室后，她小心地展开羽翼——己经有十几根羽毛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色，如同雨云般在她洁白的羽翼上形成奇特的图案。
更令她惊讶的是，藏在羽翼下的人类情感光点并没有消散，反而在天堂的纯净空气中显得更加明亮。霧璃触碰那些光点，母亲的眼泪、音乐家的琴声、老夫妇的伞、小女孩的糖果...每一种情感都在她指尖跳动，带着人间特有的温度。
静修室的镜子前，霧璃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曾经只有纯白光芒的眼睛里，现在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瞳孔边缘泛起了一圈几乎不可察觉的灰色。
"这是什么？"她轻声问镜中的自己，"是堕落...还是别的什么？"
窗外，天堂永恒的光芒依旧明亮，但霧璃第一次感到那光芒中缺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想起人间的雨，想起那些在黑暗中依然闪耀的人类情感。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萌芽：也许真正的光，需要阴影才能被看见。
霧璃轻轻抚摸那根最先变灰的羽毛，做出了决定。她会继续收集这些人间的"异常能量"，研究它们，理解它们。即使这意味着她的羽翼会变成全灰，即使这意味着被天堂放逐。
因为她己经开始怀疑，天堂教导的绝对纯洁，或许并不是唯一的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