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的碎片躺在老周布满污垢的掌心，带着一种冰冷而诱惑的质感。
枯荣草？
老周浑浊的眼珠死死黏在那微不足道却又重若千钧的灵石碎片上，脑子里嗡嗡作响。这废物少爷被打傻了？还是失心疯？枯荣草是什么玩意儿？他活了西十多年，在这林家做最低等护卫，混迹黑市脏巷，听都没听过这名字！
“林…林少爷…” 老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贪婪和一种更深的不安在胸腔里撕扯。这碎片像一块滚烫的山芋，拿着烫手，丢了他又觉得浑身血肉都疼。他忍不住抬眼，想再次确认眼前这半死不活的少年是否在耍弄他。
昏暗的光线下，林烬的脸半隐在墙壁与干草堆投下的阴影里，泥污血痂交错模糊了轮廓，只有那双眼睛清晰得可怕。没有情绪，没有哀求，没有愤怒，甚至不像刚才那般冰冷瘆人，只剩下一种古井无波的空洞平静，如同寒冬深夜冰冻的深潭，映不进一丝光亮。
这种空洞，比杀意更让老周胆寒。那是经历过彻底的绝望和死亡边缘后，某种执念被点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走下去的…疯狂！
老周浑身一个激灵，脊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问“这东西有什么用？”，想确认“是不是真有这种草？”，但所有疑问都被那双空洞的眼睛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猛地攥紧了掌心的碎片，粗糙的棱角硌得生疼。不管了！到手的东西才是真的！管他什么草，答应了再说！反正这小子多半活不过几天！
“三天！日落！枯荣草！好！林少爷您放心！包在我老周身上！” 老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生怕林烬反悔似的，把食桶往前又推了推，“吃…吃点东西…养养力气…” 说完，他几乎不敢再看林烬的脸，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拎着那桶散发着馊味的糊糊，转身就往外跑，反手重重关上了摇摇欲坠的柴房破门，嘎吱声在风雨里显得格外刺耳。
砰！破柴房里最后一丝摇晃的光线也消失了，只剩下绝望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无处不在的腐霉气息。
林烬像一尊失去支撑的泥塑木偶，重重向后一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最后一丝强撑出来的力量和意志，随着老周的消失轰然溃散。剧痛、疲惫和刺骨的寒冷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
但他没晕过去。
眉心深处，那点微末的、如同风中烛火般摇曳的“寂灭道种”，在他意志崩溃的边缘，反而顽强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暖流，源自于刚才被它消融、转化、导入气海缝隙的那一丝土属性灵气本源，如同寒冬夜里仅存的火星，固执地在他枯萎的经脉中缓缓流转，吊住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力。
这暖流所过之处，撕裂的伤口在缓慢凝结，麻木僵硬的肌肉骨骼被注入一丝生机。虽然缓慢得令人发指，但确实是有效的恢复！这绝非普通灵气能做到的！这是被寂灭道种强行剔除杂质、返本还源后最精纯的一缕生命精气！
林烬瘫在冰冷的泥水干草堆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破碎身体内部的钝痛，但每一次吐气，却又仿佛伴随着一丝沉重瘀滞的排出。
他努力抬起还勉强能动的一只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膛、小腹。虽然依旧剧痛无比，但他能清晰感觉到，之前那种完全失去控制的散架感消失了。身体的痛苦虽然依旧剧烈，却开始变得…有迹可循！像是被这微弱的气机强行“锚定”在了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不再肆意奔腾冲垮他的神经！
这寂灭道种，不仅赋予了他引纳驳杂灵气、转化精纯生机的能力，还在被动地重塑他濒临崩溃的伤势！
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激动掠过心头，但立刻被更巨大的紧迫感和冰冷覆盖。不够！这恢复速度太慢了！三天！只有三天！
林峰！那阴毒的目光绝不会放过他！三天之内不恢复到一定自保之力，三天后老周那贪婪的废物空手而回之时……柴房就是他的埋骨地！
必须在这三天里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气海那处缝隙必须拓开！
枯荣草！是他记忆中前世在凡俗界混迹时偶然得知的一种凡俗剧毒奇草。其性至阴至毒，凡人触之血肉溃烂，修行者误服则生机枯竭，霸道阴损。但那描述中，其根须深处蕴藏的一点点混沌驳杂的阴属生机，在某种特定刺激下反而可以激发生命潜能。寻常人根本想都不敢想，但林烬现在，要的就是这股凶厉！要的就是那股被寂灭道种视为“资粮”的毒性和死气！
他缓缓闭上眼，疲惫如潮水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眉心的寂灭道种却似乎不甘沉寂。
嗡…
极其轻微的震荡在意识深处漾开。这一次，不再是引动吸力，而是一种更玄妙的反馈。随着道种对刚才那缕精纯生机的缓慢释放，并作用于他濒临崩溃的肉身，林烬仿佛在冥冥中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身体的状况。
不是内视！他破碎的经脉和气海根本承受不了内视的灵压冲击。
而是一种奇异的“感知”！
身体每一寸撕裂的肌骨，每一处堵塞凝结的淤血，甚至是骨骼上的细微裂纹…都在那寂灭道种散发出的微弱感知涟漪下，显现出一种混沌而清晰的图景。
那图景并非色彩斑斓，而是黑与白交织的混沌，死气（伤损处呈现浓郁如墨的黑）与生机（未被彻底破坏处呈现晦暗的灰白）交织。尤其是气海附近！
在寂灭道种的感知中，那本该是容纳灵气的丹田之处，浓稠如实质的、死寂的、带着污秽气息的“墨色”壁垒占据了绝大部分区域，如同万年污垢凝结成的顽铁山壁，坚不可摧，断绝了一切生机流转的可能。
然而，就在这片几乎被墨色完全吞噬的壁垒核心——靠近腰脊命门向上三寸、偏左一寸的极其精确位置！一点极其微小的暗黄色的“孔隙”浮现出来！
这孔隙周遭的“墨色”壁垒呈现细微的龟裂辐射状。孔隙本身极其微小，但颜色却与壁垒的死寂墨色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杂着精纯土属灵气本源的暗黄！带着一丝“寂灭道种”独有的、刚刚开始萌芽的、破灭之后孕育的微弱“生”意！
如同无尽死寂的黑夜里，终于被强行点燃、投入了一粒顽强存活的种子所扎根的那一点微不可察的“土壤”！
就是这里！就是他全力引爆寂灭道种吞噬那一缕白衣女子失控道痕碎片后，强行炸开的唯一通道！
林烬的神魂被这奇异的感知景象所牵引，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了那一点暗黄色的微小孔隙上。他能“看到”，那孔隙边缘的墨色壁垒虽然龟裂，却依旧在缓慢地、顽固地试图自我修复、弥合！
堵！淤塞的力量太强，本能地在排斥、封堵这唯一的缺口！
“不能…让它愈合！” 林烬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
必须赶在孔隙彻底弥合之前，将其进一步撑开、凿大！用源源不断的力量冲击过去！否则，下一次再想找到机会，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了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老周的糊糊？那东西只能吊着最后一点生机，让他饿不死罢了，怎么可能提供冲击气海的力量！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这冰冷、肮脏、充斥着他身上流下血水的柴房角落。
一个无比疯狂、只有他才敢想敢做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窜起！
血！
他身上流淌的，混杂着泥污的…自己的血！
柴房里堆积如山的、腐朽霉烂的…干草枯木！
还有那地上被雨水浸泡了不知多久、散发着浓重土腥气和腐烂死气的…黑乎乎的冰冷污泥！
阴！秽！枯！败！朽！这些，对于凡俗生灵是避之不及的剧毒污秽，对于他眉心那一点源于寂灭、渴望吞噬一切生机与混乱来滋养自身的道种……未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养料”！
以身为鼎！以秽为薪！以血为引！炼枯荣死气，破铁海重关！
林烬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更剧烈的疼痛冲击着神经，也短暂驱散了沉重的昏沉。腥咸的血气在口中弥漫开。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全身仅存的力气压榨出来，挣扎着翻过身，完全不顾伤痛，两只手像掘土的野狗，疯狂地刨挖着身下冰冷腥臭的污泥！
坚硬的泥土混杂着不知名腐朽植物的根茎和碎石，深深嵌入他崩裂的指甲缝里，血水混着泥水不断涌出。他恍若未觉，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矿工，拼命向深、向下挖掘！
汗如雨下，流进伤口，混着泥浆和血水，把他整个人都涂抹成了泥塑的血人！
一个半尺深、脸盆大小的不规则浅坑，在冰冷的地面被硬生生刨了出来。浑浊发黑的污水在其中缓慢洇积，散发着刺鼻的腐败气息。
林烬停下动作，胸膛如同破烂的风箱剧烈起伏。他抬起布满划痕、泥血糊满的手臂，在破烂的袖子上胡乱擦了擦被糊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污秽的泥坑。
成了！
他不再犹豫，抓起旁边那些散发着霉烂气味的、腐朽的干草，一把又一把，用力地揉烂、搓碎，然后狠狠地塞进那泥坑里！
塞！用尽力气地压紧！首到泥坑被这些腐朽的草叶、枯木屑混合着污泥堆满，几乎与地面齐平！
然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那早己破烂不堪、被血水和污泥沾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衣服。
嘶啦！
一声裂帛脆响！他猛地撕下了一大幅沾染了他新鲜血迹和脓水污物的衣襟！这还不够！他又伸出颤抖的手指，狠狠地抠进身上结痂不久就被撕裂、仍在渗出鲜血的几处伤口！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抠得更狠！让那暗红、腥咸的液体更大股地流淌出来，涂抹在他手中那幅破烂的染血衣襟上，浸透了上面肮脏的污渍！
“去！” 他低吼一声，将那吸饱了自身精血的污秽布帛，如同投入炼炉的献祭之物，狠狠拍在被他用秽物填满的浅坑中心！
嗡！
就在这块吸饱了他精血和污泥的秽布覆盖在泥坑的瞬间！
眉心深处，那一点沉寂片刻的寂灭道种，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饿狼，猛地颤动起来！
一丝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渴望吞噬死寂和污浊本源意念的波动，瞬间降临在那一方小小的污秽之地！
啪叽！
那吸饱污血的布帛如同活了过来，被一股无形的死寂力量牵引着，深深地陷入潮湿腐败的草泥混合物中，贪婪地汲取着一切阴暗、腐朽的力量！
林烬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不再犹豫，整个人如同归巢的猛兽，带着一身血污和泥泞，狠狠扑向那污秽的泥坑！膝盖重重跪进冰冷腥臭的淤泥，发出“噗嗤”的闷响。双手撑在两侧污浊的草泥里，身体前倾，将自己的头脸连同整个胸口，深深地埋了进去！整个姿势如同朝拜，却更像是与这污秽之物融为一体！
浓烈到无法形容的腐朽、冰冷、污秽、死气混合的气息，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如同坠入最污秽的九幽黄泉！口鼻瞬间被淤泥塞满！腐烂的草叶、污水的腥臭、污泥的土腥、还有自己血液的铁锈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晕厥的剧毒瘴气，疯狂地沿着他的鼻腔、口腔、甚至毛孔，向内侵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