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地底的日子,是用粪叉一下下铲出来的,是用一袋袋沉重的“黑玉粟”压弯的脊梁量出来的。陈二狗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缝,都腌渍在一种永恒的、浓郁的、挥之不去的混合气息里——鸡屎味、饲料的奇异谷香、各种奇珍异兽的体味,还有幽冥地窟那阴冷潮湿的霉腐气。
“神禽苑”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柳莺儿那娇蛮的“神禽使”头衔,也成了他每日被呼来喝去的背景音。
“陈二狗!三号棚的‘赤炎雉’粪便清理了吗?那玩意儿烫脚,小心点!”
“陈二狗!七号栏的‘铁甲彘’饲料加双倍‘精铁矿粉’!它最近换甲,胃口大!”
“陈二狗!发什么呆!神鸡苑的水槽空了!你想渴死盟主……咳,渴死神鸡吗?!”
每当柳莺儿叉着腰,颐指气使地喊出“神鸡”二字,陈二狗心里那荒诞的猜测就愈发清晰,像根毒刺一样扎得他坐立不安。盟主?养鸡专业户?魔教?奢华鸡舍?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真相:这魔教和武林盟主之间,绝对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很可能就是合伙养鸡!
这认知非但没给他带来半点安全感,反而让他更加绝望。给魔教铲屎也就罢了,这屎还是给武林盟主养的鸡铲的?这要是传出去,他陈二狗在江湖上还怎么混?怕不是要被正邪两道同时追杀,死得比那只被偷的烧鸡还惨!
“不行!必须改变!必须逃离这该死的鸡屎地狱!”
夜深人静,虽然地底永远昏暗。陈二狗躺在散发着霉味的硬板床上,听着隔壁老杂役震天的鼾声和远处不知名异兽的低吼,辗转反侧。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在他脑子里幽幽亮起——武功!
对!只有学到高深武功,才能摆脱这任人宰割的杂役命运,才能有希望逃出这魔窟!魔教啊!那可是传说中武学宝库遍地的地方!藏经阁!对,藏经阁!
这个念头一起,就如同野草般疯长。他白天铲屎时更加卖力,为了麻痹监工,眼神却像做贼一样,偷偷观察着通往更高层区域的路径和守卫轮换。苟不利那张刻薄的鼠须脸和“喂血池”的威胁,成了他冒险路上最大的鞭策。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铲屎铲出了经验。几天后一个轮值夜班的深夜,借着几处发光矿石熄灭、守卫交接时短暂的混乱和阴影,陈二狗像只壁虎,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凭借着在青石镇练就的钻巷子本事,竟然真的溜出了百畜园那片“重污染区”,摸进了魔教核心区域一条相对僻静的甬道。
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那股混合牲口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阴冷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墨香与陈旧纸张的气息。陈二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蹑手蹑脚,如同幽灵般在迷宫般的甬道里穿行,避开偶尔巡逻而过气息明显强于鬼面监工的黑袍守卫。终于,在转过一个弯角后,他的目标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依着巨大黑色岩柱开凿出的宏伟建筑。整座建筑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高逾十丈,分作数层。通体由一种深邃如墨的黑曜石砌成,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流动着幽暗的光泽,散发着森严不容亵渎的气息。巨大的门户紧闭,是两扇刻满繁复诡异符文的厚重金属大门,门环是两个狰狞咆哮的不知名兽首。
门楣之上,一块巨大的玄铁牌匾高悬,三个铁画银钩、透着无尽锋锐与苍茫的大字,如同三把利剑悬在陈二狗头顶:
藏经阁!
仅仅是站在门前,一股无形沉重的威压就扑面而来,让陈二狗呼吸一窒,膝盖发软,差点首接跪下去。这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一百倍!里面随便蹦出来个看门的,估计都能把他这偷鸡贼碾死一百次。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冲动。陈二狗缩在甬道拐角的阴影里,牙齿咯咯打架,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短打的后背。“要跑吗?现在跑还来得及!回去铲屎虽然屈辱,但至少……暂时不会死……”
“小子,你在这鬼鬼祟祟,是想进去瞧瞧?”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如同砂纸摩擦骨头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陈二狗耳边响起!
“啊——!” 陈二狗魂飞魄散,惊叫刚冲出口,就被一只枯瘦如柴皮肤如同老树皮般褶皱,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死死捂住了嘴!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下巴!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到一张凑得极近的老脸。这张脸实在是太有特点了!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稀疏的几根灰白头发顽强地贴在油亮的头皮上,浑浊的老眼半眯着,像是没睡醒。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硕大的酒糟鼻,红得发亮,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此刻正喷着浓郁的酒气。
这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油渍的灰袍子,松松垮垮,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黑曜石墙壁。他脚边还歪倒着一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黄皮酒葫芦,浓烈的劣质酒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唔…唔唔!” 陈二狗拼命挣扎,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完了完了!被抓住了!还是被个醉醺醺的糟老头子抓了!这老头看着邋遢,力气怎么这么大?他一定是藏经阁的扫地僧级别的高手!扮猪吃老虎!死定了!死定了…”
“嘘——!” 酒糟鼻老头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放在自己同样干瘪的嘴唇前,浑浊的老眼带着点戏谑,“别嚷嚷,老头子我耳朵不好,最怕吵。惊动了里面那些木头桩子,你小子可真要去血池泡澡喽。”
陈二狗瞬间僵住,不敢再动。血池!又是血池!这俩字简首是魔教版的紧箍咒!
老头见他老实了,这才慢悠悠松开手,还嫌弃地在袍子上擦了擦沾到的口水。他打了个大大的酒嗝,浓郁的酒气差点把陈二狗熏晕过去。
“嗝……新来的杂役?苟不利那老小子手下的?” 老头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陈二狗,像是在看一件不太值钱的货物,“啧,细胳膊细腿,胆子倒是不小。敢摸到这儿来,是想偷学神功,摆脱铲屎的命?”
陈二狗的心沉到了谷底,面如死灰。完了,心思被看穿了。他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老…老前辈饶命!小的…小的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高抬贵手,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我这就回去铲屎!保证铲得又快又干净!”
“为了活命,尊严算什么?铲屎就铲屎!”
“呵呵呵……” 酒糟鼻老头发出一阵漏风般的沙哑笑声,伸手拿起地上的大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浑浊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他灰白的胡须,“起来起来,老头子我最烦人跪着说话。腰疼。”
陈二狗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腿还在发软。老头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浑浊的老眼似乎亮了一瞬,带着点促狭:“想进去?也不是不行。”
“啊?” 陈二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你小子还算顺眼,比那些整天板着脸的木头桩子有趣。” 老头又灌了口酒,指了指那扇沉重的符文大门,“老头子我正好是今晚的轮值看守,嗯…虽然他们觉得我在这儿跟不在差不多……” 他自嘲地笑了笑,酒气喷涌,“给你一炷香时间。只能去最上面一层。”
“最…最上面一层?” 陈二狗懵了。藏经阁这种地方,不应该是越往上功法越厉害吗?看守不是应该严防死守最高层吗?这老头喝糊涂了?
“对,最高层。” 老头打了个哈欠,似乎困意上涌,“好东西都在那儿,省得你瞎翻。快去快回,老头子我眯瞪会儿。” 说完,他竟真的靠着墙壁,抱着酒葫芦,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变得绵长,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梦呓。
陈二狗彻底傻眼了。他看着鼾声渐起的老头,又看看那扇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藏经阁大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去?还是不去?
老头那句“好东西都在那儿”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富贵险中求!铲屎铲到死也是死,偷学神功被抓也是死,那为什么不搏一把?!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涌了上来。陈二狗一咬牙,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两扇巨大的符文金属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看似沉重无比的门。
“嘎吱……”
出乎意料,门竟然……没锁!而且推起来异常轻巧顺滑,仿佛抹了油!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透出更加浓郁的墨香和一种陈年羊皮纸特有的气味。
陈二狗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打鼾的酒糟鼻老头,心一横,侧身挤了进去。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藏经阁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深邃。一排排高耸入穹顶的巨大黑曜石书架林立,如同沉默的巨人。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材质的典籍:竹简、玉牒、兽皮卷、丝帛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书架顶端镶嵌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照耀下,如同流淌的星河。
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如海的知识与力量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重得让陈二狗几乎窒息。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西周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如同擂鼓一般。
他不敢停留,也根本看不懂下面这些浩如烟海的典籍。按照老头说的,他找到盘旋而上同样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阶梯,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阶梯盘旋,仿佛没有尽头。越往上,书架越少,空间也越显空旷,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终于,他爬到了最高层。
这里异常空旷,穹顶离地极高,镶嵌的夜明珠数量也少了许多,光线显得更加幽暗。整个顶层,只有正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朴的黑色石台。石台通体光滑,没有任何雕饰,散发出一种返璞归真的苍茫气息。
石台之上,没有预想中光芒万丈的神兵利器,也没有堆砌如山的绝世秘籍。
只有一卷东西。
一卷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暗黄色羊皮卷轴。它被随意地摊开在石台中央,卷轴两端用两根不起眼的、打磨光滑的黑色小石条压着。
“就这?”
陈二狗愣住了。
“魔教藏经阁最高层,供奉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这玩意儿能是神功秘籍?该不会是哪个前辈喝醉了放这儿的草纸吧?”
他满心狐疑,却又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期待,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了上去。借着幽暗的光线,他眯起眼,努力辨认着羊皮卷上那几行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接地气的墨字。
卷首,几个大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视网膜上--《广场舞剑法终极版》
陈二狗:“???”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鸡屎熏得出现了幻觉。再看!
《广场舞剑法终极版》 几个大字,清晰无比,甚至还带着点飘逸的书法美感。只是这内容……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紧张和期待。陈二狗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那酒糟鼻老头耍了!“这他妈算什么最高武学?广场舞?!还终极版?!”
他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在羊皮卷上。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他强忍着骂娘的冲动,耐着性子往下看那几行小字注解。
注解:
1. 心法要诀:意念通达,神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摒弃门户之见,融汇贯通,方得大自在。
“嗯?这开头还挺像那么回事?有点高深…”
2. 招式精髓:动作舒展,刚柔并济,腰马合一,步伐灵动。核心要义在于——踩!准!节!拍!
“踩准节拍?”
陈二狗眼皮跳了跳。
3. 修炼禁忌:心神不宁者勿练,五音不全者慎练。
“五音不全?练剑法跟唱歌有什么关系?”
陈二狗忍不住吐槽。
4. 最佳修炼伴侣(重点):强烈推荐配合同时代传世神音《最炫民族风》之节奏韵律,心法运转效率可提升百分之三百!节奏即力量!踩点即爆发!
“最炫民族风?”
陈二狗彻底石化。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响起那魔性的旋律:“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二狗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那该死的老头,被这该死的魔教,被这该死的藏经阁,狠狠地戏耍了!广场舞剑法?配凤凰传奇?!这他娘的要是绝世武功,他陈二狗名字倒过来写!
就在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把将这破羊皮卷撕碎踩烂时,那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郁酒气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又在他身后响了起来,甚至还带着点欢快的节奏感。
“哟,找到啦?” 酒糟鼻老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依旧抱着他那宝贝酒葫芦,浑浊的老眼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台上摊开的羊皮卷。
“踩点!踩点懂不懂?” 老头根本没理会陈二狗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和即将爆发的怒火,他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羊皮卷上“踩准节拍”那几个字,然后……竟然自顾自地,用他那破锣嗓子,哼起了一段极其耳熟极其魔性,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旋律!
“苍茫滴~天涯~是~窝滴爱~(破音)~绵绵滴青山~脚下花正开~(跑调)~”
一边哼,他那两条干瘦的老腿,还一边跟着那荒腔走板的调子,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极其投入地……扭动起来!动作僵硬滑稽,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在跳大神!
“看见没?” 老头扭得正欢,还不忘给陈二狗做“示范”,枯瘦的手指指着自己扭动的胯部,“腰!腰要扭起来!步子要跟上!卡住那个点!对!就那个‘留下来’!嘿!劲儿就上来了!”
他猛地一个夸张自以为潇洒的扭胯转身动作,差点把自己闪着腰,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还不忘灌口酒压压惊,然后对着己经彻底石化的陈二狗,语重心长,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小伙子,别傻站着!悟性呢?这《最炫民族风》的节奏,就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律动!踩准了,天地元气都跟着你嗨!你那死气沉沉的铲屎劲儿得改改!动作要踩点!腰扭起来!懂不懂?”
陈二狗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在魔教藏经阁最高层,抱着酒葫芦,哼着跑调的《最炫民族风》,扭着僵硬广场舞的看守老头。再看看石台上那卷写着《广场舞剑法终极版》,要求配凤凰传奇修炼的破旧羊皮卷……
藏经阁的幽暗,老头的酒气和魔性哼唱,还有那“腰扭起来”的谆谆教导,混合成一股无法形容的荒诞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同魔音灌耳般反复回荡:
“完了……这魔教……从教主到那看门老头……从上到下……全特喵疯了……”
咻咻咻咻du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