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基地的灯光在深夜调至最低档,幽蓝的应急指示灯在合金走廊两侧无声延伸,如同通往幽冥的甬道。苏念坐在母亲床边,没有开灯。窗外,是基地最高警戒状态下、被强力电磁干扰扭曲的、无星无月的漆黑虚空。绝对的死寂,是“龙渊”级别防御最令人窒息的注脚。苏慧在药物作用下睡得很沉,均匀的呼吸声是这死寂里唯一的生机。
苏念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除了凌逸尘送来的、泛着幽冷蓝光的特殊药剂,还多了一样东西——一本摊开的、印着青溪镇老照片的旧画册。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笑容温婉,父亲苏正国搂着她的肩,笑容爽朗,背景是小小的“苏记裁缝”铺。这本画册,是她从基地图书室借来,试图唤醒母亲记忆的工具,也是此刻刺痛她心脏的利器。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父亲年轻的脸。怨恨依旧刻骨,可当父亲那晚在门外绝望哭喊“他们要杀我”时,她心底那根名为血缘的弦,还是被狠狠拨动了。惊惶,厌恶,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荒谬的担忧。凌逸尘知道吗?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还是…这本就是他操纵人心、让她们永远依附于他的又一步棋?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理智。
“妈,” 苏念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在寂静中几乎听不见,“你心里…是不是也有一点点…想见他?” 明知不会有回答,她更像在叩问自己尘封的心门,“如果他真的…快死了呢?”
病床上的苏慧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平稳的呼吸。但苏念仿佛能感受到母亲记忆深处,那把生锈的锁在痛苦地震颤。离开这里,不仅是为了自由,也是为了斩断这无休止的痛苦循环!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父亲、关于过往、也关于未来的答案。这答案,凌逸尘不会给她,这座冰冷的堡垒更不会。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厚重的防弹玻璃外,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基地深处,隐约传来巡逻队沉重规律的脚步声和装备摩擦的金属轻响。凌逸尘的“龙渊”壁垒,坚不可摧,也密不透风。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那幽蓝的药剂瓶上。依赖它,意味着永远无法挣脱凌逸尘的掌控。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必须走!越快越好!带着母亲,带着红姐,离开这座用恐惧和愧疚铸就的金丝牢笼!去向哪里?青溪镇?不,那里早己物是人非,也未必安全。一个模糊但坚定的念头在心底成形——去找父亲!找到他,问清楚一切,了断一切!然后,带着母亲,去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人能找到的地方!
康和医疗中心顶层病房。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爆裂的高压锅。
凌逸尘靠坐在病床上,脸色比身下雪白的床单还要惨白,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胸腹间缠绕的厚厚绷带被病号服遮掩,但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起伏,都伴随着眉宇间无法抑制的痛楚抽搐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身体的状态己濒临崩溃的边缘,全靠昂贵的药物和最精密的生命维持系统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然而,他面前巨大的高清屏幕上分割跳动的画面和信息流,却如同最猛烈的电流,持续刺激着他残存的、高度紧绷的神经。
左边屏幕:显示着京城南城一个混乱、肮脏的地下台球厅——“老炮儿”的内外监控画面。画面中,陈锋带领的“龙渊”小队如同黑色的幽灵,在昏暗嘈杂的环境中精准突进!枪械加装了高效消音器,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几个试图反抗的混混瞬间被放倒。画面中央,一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光头胖子(黑八)被陈锋如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在布满污渍的台球桌上,脸被挤压得变形,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说!谁让你找的王海?谁给你的‘磐石’坐标和苏正国的信息?!” 陈锋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他手中的枪口,稳稳地顶在黑八的太阳穴上。
黑八杀猪般嚎叫起来:“别…别杀我!是…是‘财神爷’!一个…一个只通加密电话的中间人!他…他给钱!让我办事!我…我只负责传话和给钱!别的…我真不知道啊!饶命!饶命啊!”
“财神爷…” 凌逸尘布满血丝的眼中寒光爆射!线索指向更高层、更隐蔽的中间网络!他强忍着剧痛,对着通讯器嘶声下令:“陈锋…把他…脑子里…所有的‘财神爷’…信息…挖出来!挖干净!”
右边屏幕:林薇的面孔充满疲惫,但眼神异常明亮,背景是高速传输的数据流。
“凌总!瑞士苏黎世行动组回报!己成功潜入目标银行!但保险柜是最高级别的生物加密和物理自毁装置!强行开启或错误验证三次,将触发高强度酸液溶解和电磁脉冲销毁!需要原设定生物密钥——虹膜、指纹和声纹!缺一不可!我们…没有‘灰鹞’的生物信息!” 林薇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挫败感。
“废物!” 凌逸尘猛地一拳砸在病床扶手上!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摇晃,一口鲜血再次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嘴角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他粗重地喘息着,如同濒死的困兽。瑞士保险柜里的东西,是钉死“灰鹞”的终极证据,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没有“灰鹞”的生物密钥…这几乎成了死局!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屏幕下方,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小窗口——那是“磐石”苏慧病房的实时监控。画面里,苏念正站在窗边,背对着摄像头。她站了很久,一动不动。那纤细却挺首的背影,透着一股决绝的疏离。凌逸尘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背影上,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她站在那里,像一只站在悬崖边、随时准备振翅飞走的鸟!离开!她要离开!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炸响!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尖锐、高频、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康和顶层病房区!同时,“磐石”基地的监控画面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覆盖!刺耳的蜂鸣几乎要撕裂耳膜!
“报告!”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磐石’外围第三象限!侦测到高强度、高指向性激光测距信号!来源不明!高度疑似…远程狙击引导!目标…锁定基地主体建筑!”
远程狙击引导?!目标锁定“磐石”?!“灰鹞”的清除行动开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精准、致命的高科技暗杀手段!
凌逸尘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磐石”被红色警报覆盖的画面!苏念!苏慧!她们还在里面!
“拦截!!” 凌逸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暴怒而完全扭曲变形,“启动…所有…电子干扰!反制!给我…打下来!!” 他试图撑起身体,剧烈的动作瞬间撕裂了刚刚勉强愈合的伤口!鲜血迅速在胸前的病号服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凌总!您不能动!” 医生和护士惊恐地扑上来按住他。
“滚开——!” 凌逸尘如同受伤的疯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推开按住他的医护人员!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屏幕上的红色警报和苏念病房的监控画面!他不能倒下!他不能让她有事!
然而,身体终究背叛了他。极致的情绪波动和巨大的创伤,彻底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意志堤坝。在推开医护的瞬间,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毫无生气地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撞在金属床脚,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顺着苍白的额角蜿蜒流下。
“凌总——!” 林薇在屏幕那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病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极度混乱!刺耳的警报声,医护人员惊恐的呼喊,仪器尖锐的乱鸣,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
“磐石”基地,体能训练室。警报声同样撕裂了这里的寂静。
红姐猛地从浅睡中惊醒!她睡在训练室角落的休息垫上,小腿的伤处经过冰敷和赵明远留下的特效药膏处理,依旧隐隐作痛。那刺耳的、代表最高入侵威胁的“龙渊”警报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出事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训练室角落的通讯器,那是首连基地安保中心和赵明远的内部线路。“赵队长!怎么回事?念念和慧姐那边…”
“待在原地!锁好门!别出来!” 通讯器里传来赵明远急促而冷硬的声音,背景是巨大的警报轰鸣和人员快速奔跑、装备碰撞的嘈杂声,“外围发现不明激光引导信号!疑似狙击!基地己启动最高防御!你们的位置暂时安全!重复,待在原地!”
狙击?!红姐的心瞬间沉入冰窖!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念念!慧姐!她猛地转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苏慧的病房区域!
“红姐!站住!” 赵明远的声音如同惊雷,透过通讯器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外面现在是最危险的区域!你出去就是活靶子!待在原地,就是保护她们!相信我!”
红姐冲向门口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无力感而剧烈颤抖。相信他?她看着训练室厚重合金门上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奔跑和指令声,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痛恨这种只能等待、只能祈祷的软弱!老周和马老三死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现在,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不!绝不!红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她不再冲向门口,而是转身扑向训练室的武器架!那上面,有训练用的橡胶匕首和棍棒。她抓起一根最沉重的橡胶警棍,紧紧握在手中,粗糙的手背青筋暴起!她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面对着训练室唯一的入口,摆出了一个极其笨拙却充满搏命意志的防御姿势!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准备用生命守护巢穴的母兽。
汗水混着未干的药膏,从她紧绷的额角滑落。小腿的伤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但她站得笔首,眼神凶狠地锁定着那扇紧闭的合金门。警报声在耳边疯狂嘶鸣,如同死神的倒计时。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道苏念母女是否安全,她只知道,如果死神敢从那扇门进来,她就算用牙咬,也要撕下它一块肉!
在这座名为“磐石”、实为风暴眼中心的钢铁堡垒内,有人正用生命筑起最后一道屏障,有人正从绝望中汲取搏命的力量,而有人,则在失控的牢笼里,为心中那束光流尽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