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号角吹响时,澹台明澈的石像
被潮汐真意托上龙椅右侧的玄晶王座。
云昭指尖拂过石像冰冷眉心,龙椅扶手上
属于“澹台明澈”的潮音金线骤然断裂,缠
绕着她染血的指尖坠向深海
归墟冰晶内,谢红药睫毛上凝结的冰霜被
金线熔穿,一滴泪坠入典册“待赎之人”的
墨痕:
“姐替你守住了”
深海传来螺号般的呜咽,鼎潮城新生的稻
浪在那一刻无风自动,伏倒如叩。
鼎潮城,烬海龙庭。
焚天火海的投影己然消散,只余穹顶被灼烧
出的、流淌着七彩琉璃余烬的扭曲空洞,无
声诉说着昨日的惊心动魄。阳光透过空洞洒
下,在精金地面上投下变幻的光斑,空气里
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焦糊气息与···一种沉重到
令人窒息的寂静。
龙庭被重新修葺,碎裂的沉铁殿门换成了厚
重的黑曜石门,其上蚀刻着盘瓠骨环与潮音
楼船的徽记。殿内,精金铺就的地面依旧残
留着熔融的痕迹,如同狰狞的伤疤。象征√
至高权柄的暗金龙椅被重新熔铸,椅背的盘
瓠骨环流淌着内敛的银辉,扶手的潮音波纹
则多了一层凝固的、仿佛血沁般的暗红光
泽。
今日,是烬海新朝女帝云昭的正式登基大
典,亦是..摄政王澹台明澈的..国葬礼。
没有铺陈的锦绣,没有喧天的礼乐。肃杀的
玄甲禁卫如同沉默的礁石,沿着龙庭中轴线
排开,首至殿外高耸的登基台。群臣身着素
服,垂首肃立,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唯
有殿外传来的、低沉而悠远的螺号声,穿透
沉重的殿门,一声声,如同沧溟深处巨兽的
呜咽,为新帝加冕,亦为逝者送行。
“呜一嗡-”
螺号长鸣。
黑曜石门在沉重的机括声中,缓缓向内洞
开。
一道身影,踏着殿外涌入的、带着海盐气息
的晨光,步入龙庭。
云昭。
玄色帝袍加身,玉冠束发。袍服并非华美锦
缎,而是用深海玄鲛绡混以劫灰淬炼的暗金
丝线织就,沉重如夜,流动着内敛的星辰光
泽。衣摆处,以银线暗绣着盘瓠踏浪之纹,
行走间,如同暗夜中涌动的星河。那张苍白
如雪的脸上,再无昨日的脆弱与悲恸,银眸
沉寂如万载寒潭,唯有瞳孔最深处,两簇七
彩琉璃火静静燃烧,倒映着殿内肃杀的光
影,冰冷、锐利,承载着新朝所有的重量与
孤绝。
她的目光,没有在匍匐的群臣身上停留一
秒,径首投向龙庭高台。
暗金龙椅依旧在那里,散发着沉重的威压。
而在龙椅的右侧,一方稍小、却同样由万年
玄晶熔铸、通体流淌着温润潮汐蓝光的王
座,己被悄然安置。王座之上一
是澹台明澈。
或者说,是他的真身,那尊彻底石化、凝固
了最后望向秘库方向姿态的雕像。
石像被一股无形的、精纯的潮汐真意轻柔地
托举着,悬停在玄晶王座上方寸许。冰冷的
灰白石料在玄晶散发的蓝光映照下,透出一
种令人心碎的寂寥。空荡的右袖依旧垂落,
凝固的眉宇间,似乎还锁着最后一刻的担
忧。
云昭的脚步,在龙椅前停下。
她没有立刻坐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位置,而
是缓缓转过身,面向那尊悬于玄晶王座之上
的石像。
殿内死寂,唯有螺号声在殿外呜咽回荡。
群臣屏息,无人敢抬头首视。
云昭抬起手。那曾握盘瓠骨笛、曾撕裂深
海、也曾被焚天烈焰灼伤的左手。此刻,玄
鲛帝袍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新生的、
却依旧残留着淡淡琉璃火痕的手腕。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缓缓伸向
石像那冰冷、僵硬、再无生息的脸颊。
目标,是眉心。
指尖的微凉触碰到石像眉心的瞬间一
嗡!
异变陡生!
龙椅右侧扶手,那烙印着潮音波纹的位置,
一道原本流畅运转、象征着与澹台明澈生命
相连的金色丝线一那由他精血与潮音真意
熔铸、重绣于鲛绡婚书、最终融入龙椅本体
的“潮音金线”一竞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
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崩裂声!
“铮!”
如同最坚韧的琴弦被无形之刃斩断!
那道璀璨的金线,在云昭指尖触碰到石像眉
心的刹那,应声而断!
断开的金线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
光蛇,一端依旧连接在龙椅扶手,另一端则
猛地弹起,带着决绝的哀鸣,瞬间缠绕上云
昭伸出的、染着淡淡琉璃火痕的指尖!
冰凉!并非石像的冰冷,而是一种深入骨
髓、首透灵魂的、属于深海归墟的极致寒
意!顺着缠绕指尖的金线,汹涌地传递而
来!
“呃!”云昭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银眸中琉
璃火焰猛地一跳!这寒意·..是谢红药!
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那道缠绕她指尖的断裂金线,猛地爆发出最
后的牵引之力!一股沛然莫御的空间撕扯感
传来,云昭的身影连同指尖缠绕的金线,竟
瞬间变得模糊!
下一刻!
深海!归墟典当行!
七彩琉璃火丝流转的永冻冰晶,依旧封存着
谢红药倚靠柜架的身影。冰晶内的她,凝固
着刻写契约条款的姿势,冰蓝的瞳孔倒映着
穿透深海的流光轨迹。
就在那断裂的、缠绕着云昭指尖的潮音金线
穿透万顷碧波,如同归巢的箭矢,狠狠撞击
在冰晶表面的刹那!
嗤一!!!
极致的冰寒与澹台明澈最后残留的、守护执
念所化的潮汐真意金线剧烈碰撞!
冰晶表面,正对着谢红药眼睫的位置,那层
流转的七彩琉璃火丝竟被金线蕴含的守护意
志短暂地熔穿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冰晶内,谢红药那被永恒冻结的、覆盖着厚
重冰霜的长长睫毛,在守护金线熔穿冰丝、
传递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潮汐气息的瞬
间-
极其轻微地、如同蝶翼将振未振般,颤动了
一下!
紧接着,一滴被冰封了不知多久、凝固在她
眼角的一冰蓝色的泪!在睫毛这微不可察
的颤动下,竞挣脱了永冻冰晶的绝对禁锢,
顺着那被金线熔穿的微小孔洞,缓缓地、缓
缓地渗透了出来!
泪滴并非坠落,而是被无形的法则牵引,如
同归海的溪流,精准无比地滴落向悬浮在冰
晶之前、沾染着她冰蓝血液的潮波纹典册!
“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深海归墟中,却如同惊
雷。
冰蓝色的泪珠,滴落在典册扉页,那燃烧着
七彩琉璃火焰的更新条款下方,一个由她亲
手刻下、墨痕幽深的词条之上:
[待赎之人:
_1
那滴冰蓝的泪,如同饱蘸了无尽岁月与执念
的墨,重重地、缓缓地洇开在“待赎之人”后
面的空白处。
墨痕与泪痕交融、扩散,最终凝固成一个模
糊却执拗的、由冰蓝泪光勾勒的称谓:
[姐·..]
泪痕凝固的刹那,一个微弱到极致、仿佛冰
晶碎裂般的意念碎片,顺着那滴泪、顺着断
裂的金线、顺着冰晶被熔穿的微小孔洞,穿
透了时空与生死的阻隔,带着无尽的疲惫与
一丝释然的微光,轻轻漾入云昭被寒意侵袭
的识海:
“...替你...守住了.’]
声音消散。
缠绕云昭指尖的断裂金线,如同完成了最后
的使命,光芒彻底黯淡、消散,化作点点淡
金色的尘埃,融入深海的幽暗。冰晶上被熔
穿的微小孔洞瞬间被新的七彩琉璃冰丝填
补,恢复如初,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唯有典
册上那滴冰蓝的泪痕称谓,无声地诉说着刹
那的奇迹。
深海,重归死寂的喧嚣。唯有那巨大冰骸柜
门内,七彩琉璃火安静焚烧污秽余烬的光
芒,永恒地映照着冰晶中凝固的守望者。
鼎潮城龙庭。
指尖缠绕的金线骤然消失,那刺骨的归墟寒
意也随之退去。
云昭的身影重新凝实,依旧站在龙椅之前,
伸出的指尖还停留在石像冰冷的眉心。仿佛
刚才那穿越深海的刹那只是一场幻觉。
唯有识海中回荡的那句“替你守住了”,以及
指尖残留的、属于谢红药冰泪的极致寒意,
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
她的指尖,就那样静静地停留在石化雕像的
眉心。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与识海中
那句跨越生死的低语交织在一起。
殿内群臣,无人知晓这瞬息间发生的惊心动
魄。他们只看到女帝的指尖久久停留在石化
摄政王的眉心,身影在晨光与殿内阴影的交
界处,凝固成一座沉默的孤峰。
殿外,那呜咽的螺号声,不知何时带上了一
种奇异的、仿佛深海鲸歌般的空灵回响。
就在这时
“哗啦啦哗啦啦”
一阵奇异的声响,如同无数柔软的绸缎在风
中拂过大地,自殿外、自鼎潮城的方向,清
晰地传了进来。
云昭缓缓收回停留在石像眉心的指尖,冰冷
的银眸转向洞开的黑曜石门。
门外,登基高台之下,那一片片由江无羁以
血浇灌催生、由耕战营精心照料的、象征着
新朝生机的新生稻浪,此刻竟在无风的晨光
中,齐刷刷地向着龙庭的方向一向着那高
悬于玄晶王座之上的石化身影一缓缓地、
深深地伏倒下去!
稻穗低垂,青翠的叶片拂过的土地,发
出连绵不绝的、如同叩拜般的声响。
伏倒的稻浪,如同绿色的潮汐,从城外的田
野蔓延至宫墙脚下,一望无际。没有号令,
没有外力,唯有大地深处新生的意志,以最
谦卑的姿态,向那位以石心镇毒火、以残魂
守归墟的孤臣,献上无声的祭奠。
龙庭内,死寂被这天地同悲的景象打破。匍
匐的群臣中,传来压抑不住的细微啜泣。
云昭静静地望着殿外伏倒的稻浪,望着晨光
中高悬于玄晶王座之上、沐浴在潮汐蓝光中
的灰白石像。
她缓缓转身。
玄鲛帝袍在转身的瞬间荡开沉重的弧线。她
没有再看那石像一眼,也没有理会伏倒的群
臣与哭泣。
冰冷的银眸中,最后一丝水汽彻底蒸干,只
余下被深海寒泪与稻浪伏拜淬炼过的、如同
万载玄冰般的绝对意志,以及瞳孔深处那两
簇燃烧得更加幽邃、更加冰冷的七彩琉璃
√
焰。
她抬步,走向那暗金龙椅。
脚步沉稳,踏在精金地面残留的熔痕上,发
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三
国疆土新生的脉搏之上。
行至椅前,她并未立刻坐下。
而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曾被断裂金线缠绕、染
过归墟寒泪的左手。
指尖,七彩琉璃的火光无声流淌,却不再暴
戾,而是带着一种内敛的、足以焚烬万物的
森寒。
指尖悬停于龙椅扶手,那潮音金线断裂的位
置。
指尖落下。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灼响。
指尖的七彩琉璃火,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
断裂金线的残端处,在原本属于“澹台明澈”
的潮音烙印旁边,缓缓刻下两个新的字迹。
字迹并非墨痕,而是由流动的琉璃火焰凝
成,烙印于暗金扶手深处,散发着幽冷而永
恒的光泽:
[烬海]
刻下的,不仅是帝号。
更是烙印于龙椅、烙印于地脉、烙印于这新
生王朝骨髓深处的一孤绝誓约。
刻罢。
云昭拂袖,转身。
玄色帝袍旋开如夜幕,她端坐于暗金龙椅之
上。
脊背挺首如孤峰绝刃,冰冷的银眸扫过下方
依旧伏倒的稻浪与群臣,最后定格在龙庭之
外,那片被晨光镀上金边、却依旧暗流汹涌
的无垠沧溟。
螺号呜咽,稻浪如泣。
烬海女帝,于孤臣石像的守望中,于深海的
冰泪与伏拜的绿潮里,加冕为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