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拆迁区的废墟在暮色里像头沉默的怪兽。断壁残垣间塞满了钢筋水泥的骸骨,生锈的钢筋如怪兽肋骨,刺破灰蒙蒙的天空。拾荒者老王佝偻着背,铁钩在瓦砾堆里刨出“哐当”声响,火星子溅在他满是油垢的棉袄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第三下时,铁钩勾住了个硬邦邦的东西。老王啐了口唾沫,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他双手攥紧铁钩用力一拽——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巴掌大小,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盒盖边缘布满铜绿,像是被某种生物啃噬过,留下参差不齐的齿痕。他用钩子撬开缝隙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的怪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半捧碎金箔躺在盒底。夕照透过残垣照进来,金箔泛着贼光,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边缘却像被牙齿啃过似的凹凸不平。老王哆嗦着手指捻起一片,金箔贴在皮肤上竟有些发烫,还隐隐透着股腥气,像刚从血里捞出来。“发财了……”他咧开黄牙笑,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没注意到金箔边角沾着的暗红碎屑,正簌簌落在他皲裂的手背上,渗进伤口里。
三日后,老王缩在漏风的棚屋里。三条棉被裹在身上,仍止不住地打颤。床头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他青黑的脸——自从揣了碎金回家,他夜夜梦见无数金针刺进皮肉,醒来时浑身都是细密的血点,像被万蚁啃噬。更瘆人的是床底的铁盒,每到半夜就传出“沙沙”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指甲刮擦金属,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计数声。
“白大师……您可救救我……”老王跪在巷口茶馆的青石板上,膝盖硌得生疼。手里攥着片发黑的金箔,指尖因抽搐而扭曲。茶碗里的茉莉花香被他身上的酸腐味冲得七零八落,引来旁人嫌弃的目光。白纾辞坐在临窗的竹椅上,素色道袍被穿堂风微微扬起,她指尖夹着枚开元通宝,看钱眼筛下的光斑在桌上晃成小圈。
“铁盒上的刻痕,”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是不是像虫子爬?”
拆迁区的风卷着水泥灰,吹得白纾辞发簪上的银穗子左右轻摆。她蹲在老王刨出铁盒的坑洞前,桃木剑在坑底划了个圈。土里混着极细的金粉,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腐朽味,像陈年尸油掺了铁锈。“这是‘血淬咒金’。”她用剑尖挑起一片带血痂的土,举到老王眼前,“前朝有术士专门收无主孤魂,炼其怨气入金,再碾碎成箔埋于凶地。”
老王吓得一屁股坐在碎砖上,裤裆湿了片深色痕迹。白纾辞没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截断裂的门梁上——梁上刻着模糊的“镇”字,被人用利器剜去了半边,露出里面暗红的木质。“铁盒本是用来镇压咒金的法器,”她站起身,道袍下摆扫过坑边的瓦砾,“可惜镇物被毁,怨气便借了你的贪心破笼而出。”
她用符纸包起一片金箔,举到老王眼前:“你看这边缘,是不是像张嘴?”老王盯着金箔,恍惚看见无数细小的人脸在边缘扭曲蠕动,每一张嘴都在无声地啃噬。他吓得连滚带爬往后退,后背撞在一堆钢筋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月光爬上废墟高墙时,白纾辞在坑洞前支起简易法坛。三只粗瓷碗分置三方,盛着清水、糯米与刚宰杀的黑狗血。她手持桃木剑,剑尖挑起符纸,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动:“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破!”
符纸燃尽的刹那,她将狗血糯米水猛地泼进坑洞。地下传来“轰隆”闷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嘶吼。坑底的碎金箔突然集体发烫,腾起紫黑烟气,里面隐约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他们张着嘴无声地哭嚎,金箔边缘的“嘴”正疯狂啃噬着空气,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白纾辞将最后一道“镇魂符”拍在坑心,烟气瞬间凝固成一枚铜钱大小的金块,上面刻满了模糊的哭脸。“这是被咒金害死的冤魂所化。”她用红布包起金块,“需埋入深山古刹的香炉灰里,经百年香火方能化解。”
老王趴在地上磕头,额头撞在碎石上咚咚响,磕出了血也浑然不觉。白纾辞没扶他,只是望着拆迁区外的霓虹灯海。那些光怪陆离的招牌在夜色里像极了无数张开的金口,吞吐着城市的欲望。“回去吧,”她把红布包塞进老王怀里,“以后别再捡来路不明的东西。”
老王走后,白纾辞独自在废墟待了很久。风起时,她听见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在瓦砾堆里找玻璃珠的孩子,手里攥着的碎镜片在月光下闪着比金子更干净的光。其中一个男孩捡起块带字的砖,上面模糊刻着“不义之财”西个字,被岁月磨得只剩残痕。
她袖中的罗盘突然轻颤,指针指向废墟深处。那里,一截露出地面的钢筋上挂着片碎金箔,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像谁留下的一声叹息。而更远的地方,城市的光污染映红了半边天,将废墟的阴影拉得更长,如同无数只手,正从地下伸出,抓向那些闪烁的“金口”。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手里攥着半块发黑的馒头,消失在拆迁区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