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回收站的铁皮顶棚漏着雨,碎木屑混合着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白纾辞蹲在一堆旧乐器中间,鼻尖萦绕着潮湿的朽木气息。她指尖划过一支开裂的桑木笛,笛孔里卡着半片风干的竹叶,叶尖凝着暗褐色的斑点——那斑点在雨水冲刷下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像极了被车轮碾压后渗入叶脉的血迹。帆布包里的罗盘突然震颤,铜针在“震宫”方位划出蛇信状的黑气,针尖死死指向笛尾镶嵌的碎玉。
“这笛子您要是不嫌弃,算废品价。”戴安全帽的管理员老王踢开脚边的废铁桶,扔来一块油垢斑斑的抹布,“前儿个收来的,分拣员说半夜值班时听见它自己响,跟哭丧似的。”老王的安全帽檐压得很低,帽绳上还沾着半片槐树叶,“昨儿有个拾荒的老李拿起来吹了声,现在还在医院吊水呢,说看见穿白旗袍的女人在病房里晃。”
桑木笛长约八寸,竹节处缠着发黑的棉线,线结里卡着几缕灰白长发。白纾辞接过笛子时,指腹触到笛身某处凹陷——那是长期握持留下的弧度,却透着异常的冰凉,仿佛木料里冻着三九天的井水。笛膜位置糊着半张泛黄的符纸,墨迹己渗入木质,在雨水折射下显露出扭曲的“离魂咒”纹路,每个笔画末端都蜷曲如钩,像极了女人临死前抓挠的指痕。
“老李吹笛时,有没有看见什么异物?”白纾辞晃了晃笛子,三缕长发从笛孔里飘落,发丝末端粘着细碎的头皮,在青石板上滚出暗红的轨迹。她注意到老王工装裤的裤脚沾着新鲜的坟土,鞋跟卡着半块刻有“戏”字的残碑。
老王摘帽挠头,后颈露出三道平行的红痕:“他说笛声里混着女人唱戏,唱的是《霸王别姬》里虞姬自刎那一段,唱到‘汉兵己略地’时,笛眼里飘出个戴凤冠的脑袋。”他指向废木料堆里的破衣柜,柜门上的血手印在雨水中晕开,“这笛子就是从那衣柜里掉出来的,柜板夹层还塞着半张民国戏票,印着‘杏花楼戏班 阿莲专场’。”
白纾辞走近衣柜,雕花门板上的血手印呈五指张开状,中指第二节有明显的断裂痕迹。她取出罗盘,指针在衣柜前疯狂旋转,铜针上的黑气凝成女人长发的形状,发丝尖端指向桑木笛的吹孔。“这是‘摄魂笛’,”她用抹布擦去笛身的泥垢,露出竹节处阴刻的逆纹“往生咒”,咒文缝隙里嵌着细小的骨粉,“用横死歌女的喉骨磨粉,混着百年桑木心材制成,吹响时能勾走听者的三魂七魄。”
老王后退时撞翻了废铁桶,惊飞了角落里的蝙蝠:“喉骨?我听老辈人说,民国时这附近的杏花楼戏班出过事,头牌花旦阿莲在唱《霸王别姬》时突然倒台,脖子上全是血窟窿——”他话音未落,桑木笛突然发出“呜呜”悲鸣,笛孔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在碎木屑上写成血字:“金缕衣 李班主”。
衣柜深处传来绸缎摩擦的声响,一个穿褪色戏服的虚影飘了出来。她梳着民国堕马髻,鬓边银钗只剩半支,脸上油彩剥落处露出青紫色的尸斑,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里还卡着半截玉簪。老王惊叫着躲到白纾辞身后,安全帽滚落在地,露出他后颈那三道红痕——正是虚影指甲的形状。
“她指甲里的碎玉,和笛尾镶嵌的一模一样。”白纾辞取出“镇魂符”,符纸刚靠近虚影就被一股腥风弹开,戏服上的盘扣崩裂,露出里面染血的肚兜,兜面上绣着半朵残缺的梅花,“阿莲是被人割喉而死,凶手用她的喉骨做笛,还抢走了她的金缕衣——那是戏班班主李宏业送她的定情信物。”
虚影突然抓起桑木笛塞进白纾辞手里,笛身瞬间滚烫如烙铁,白纾辞掌心被烫出梅花形的血泡。“她在示意金缕衣的位置。”白纾辞用桃木剑撬开衣柜底板,腐朽的木板下露出一件绣着金线的戏服,领口处刀割的痕迹犹新,金线勾出的凤凰图案上凝着暗褐色的血珠。
此时桑木笛发出刺耳的尖啸,虚影的手指掐向老王的脖颈。老王的喉结剧烈滚动,脖颈浮现出青紫色勒痕,眼球布满血丝,工装裤口袋里掉出枚金戒指——戒指内侧刻着“李”字,正是戏班班主姓氏的缩写。“当年李宏业为了霸占戏班财产,割了阿莲的喉咙,”白纾辞挥剑斩断笛身棉线,断口处掉出半枚金戒指,与老王掉落的那枚恰好拼成完整的“囍”字,“他用阿莲的喉骨制笛,又把金缕衣藏在衣柜里,想靠邪术永葆荣华。”
当两枚戒指在雨中相触时,桑木笛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响。虚影的指尖渗入老王的皮肤,将他后颈的红痕抹成血花形状:“他后代就在这回收站工作!”老王突然咳出黑血,从口中吐出半片染血的戏票,票面上“李宏业”的签名赫然在目。白纾辞将金缕衣盖在虚影身上,符纸红光中,戏服上的刀痕渐渐愈合,虚影的面容清晰起来——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眉梢眼角还带着唱戏时的妆容,只是眼神从怨毒变为释然。
三日后,白纾辞再次路过废品回收站,看见老王在桑树下烧纸钱。老李己从医院出院,手里攥着枚金戒指,逢人便说梦见穿戏服的女人教他唱《贵妃醉酒》。而那支桑木笛被埋在树根下,每当月圆之夜,树上会响起若有似无的笛声,吹的正是阿莲当年未唱完的《霸王别姬》,笛声里不再有悲泣,反而带着金缕衣金线摩擦的轻响,像极了戏台上水袖翻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