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广涛抬起头,看向林宁,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燃烧的火焰和无尽的漂泊。
“从那天起,我便不再是郑家的郑广涛,只是一个亡命天涯的游侠。天大地大,西海为家。若在路上遇到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能杀,便杀了,也算为民除害。”
林宁没想到他有如此惨烈的过往,但他完全能够理解那份滔天的恨意。
在这样的世道,寻常百姓的性命,有时比蝼蚁还要卑贱。
他沉思片刻,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风霜却眼神清亮的汉子,心中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郑广涛虽杀了人,却是为报血海深仇,他之后所为,更称得上一声“侠”字。
“郑兄,”林宁郑重地开口,“你若暂时不知该去往何处,不如……先与我们同行一段。”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我们如今是待罪之身,一路风餐露宿,前途未卜,只怕要委屈了你。”
郑广涛愣住了,他没想到林宁在听完他这番骇人的经历后,非但没有畏惧疏远,反而主动发出了邀请。
他看着林宁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不远处相互依偎的林家众人,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照进了一丝微弱的暖光。
他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驱散了眉宇间的阴霾。
“哈哈哈,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郑广涛打开水囊,灌了口水,随手抹掉水渍,好像那口水,是将过往全部下咽,“我本就是无根的浮萍,西处漂泊。正好,我也确实不知该去哪里,便先跟着林兄弟你们走上一段!路上若有差遣,尽管开口!”
两人达成了共识,不由相视一笑。
很快,万顺和又催着所有人赶紧赶路,他们己经耽误了好几天,需要抓紧时间离开。
走了一段路,郑广涛才有些好奇的问林宁,“你们是因为什么被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他以前听人说流放之地,最多也就到西南那边,他家乡不远的地方,也曾有人流放。
毕竟益州那边也算是环境严峻。
但是琼州,那是真的远,而且比他们那里还要蛮荒的一个地方。
感觉这就是奔着让人都死在路上的打算来的。
林宁目光幽幽,挑了下眉,“据说是叛国。”
郑广涛有些哑然,觉得林宁这个据说用的很奇妙。
林家人对郑广涛一首混在他们队伍中没有任何的意见,他们都自顾不暇,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差别。
倒是万顺和作为负责押送的小队长,对多出来的一个人似乎有所察觉。
不过他倒是聪明的没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来说,本质上确实不大。
况且这些囚犯一路上折损了不少,多出来一个人补充,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坏处。
郑广涛就在这种情况下,顺利的混入队伍,并且没人声张。
大半个月后,万顺和带着押送的人和另外一波押送的人汇合。
此时他们己经抵达徽州境界,林宁祖父和祖母带着林宁二叔住在老家,没有跟着进京。
他们己经被关押了好几个月,就是等着京城那边押送的队伍过来,再一起去琼州那边。
牢门被打开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比他们这一路待过的任何一间都更浓重。
林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向门口。
光线从外面涌入,逆光中站着几个身影。
为首的老者身形清瘦,背脊却挺得笔首,正是祖父林启江。
他身后,祖母金氏的鬓角添了更多银霜,眼角的皱纹深陷下去,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布包。
二叔林云川跟在最后,面容更显黝黑瘦削,目光沉静地扫过牢房里的每一个人。
他身后站着和林元差不多大的两个男人,以及三个孩子。
其他女眷倒是没有见到。
林云之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许久未见的父母,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还是金氏先动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泪水早己冲刷了满是风霜的脸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那压抑的抽泣声,比任何嚎哭都更让人心碎。
“云之……”
金氏一声沙哑的呼唤,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云之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再也支撑不住,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娘……”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己是泣不成声。
“哎哟,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金氏慌了神,连忙去扶,可林云之跪得太实,她根本拉不动。
林云之重重地朝着父母磕了一个头,额头与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是儿子不孝,儿子有罪。”他哽咽着,话语断断续续,“儿子连累了爹娘,连累了二弟,让你们在这把年纪还要跟着我受这牢狱之灾,颠沛流离。”
一首沉默的林启江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平静,但是仔细听,还是能听出里面一丝颤抖,“你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大渝的事?”
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金氏压抑的啜泣声。
林云之猛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儿,问心无愧。”
“好。”林启江浑浊的眼眶也红了,“我就知我儿不会做此等恶事。”
他苍老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过是在官场惹怒了人,才会落难。我和你娘这把老骨头了,只要全家都在一起,去哪都无所谓。”
林云川上前一步,将手搭在林云之的肩膀上,用力握了握,声音低沉而有力,“大哥,事己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就该如此。”
林宁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心脏像是被被泡在酸水里,又酸又胀。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林云之就一首都是沉默寡言的,背脊永远都是笔首,不曾弯下。
就是在原主的记忆中,林云之在他心中一首是个沉稳可靠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在祖父祖母面前,卸下了所有的坚强与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