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仪在房府住下的头几天,觉都没睡安稳。
他住在后院一处僻静的跨院,窗明几净,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比他在会昌寺的寮房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他心里就是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邪乎。
白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废寝忘食地研读房俊丢给他的那几本“古籍”。
《三字经》朗朗上口,却将千百年的人伦纲常、历史兴替浓缩其中;《百家姓》看似简单,却是开启民智、便于宗族管理的绝佳范本。
他越读,后背的冷汗就越多。
这些东西,绝非凡人所能作。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最简单的刻刀,雕出了最深刻的道理。
而他的那位“老师”,行事更是神鬼莫测。
房俊每日都会晃悠过来一趟,有时是饭点,有时是半夜。
他从不系统地教导什么,来了也不多话,要么是丢下一两本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孤本,要么就是没头没脑地甩出一两句疯话。
“书上说的,就一定对?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嘛!”
“光说不练假把式。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拉出去遛遛,行不行,试了才知道。这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说完,房俊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上官仪一个人对着那几句“疯话”发呆。
初听荒谬,细品之下,却如醍醐灌顶,让他对过往所学的经义史书,都产生了颠覆性的思考。
府里突然多了个和尚,卢氏自然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她拉着房俊,苦口婆心地劝,说房家乃是书香门第,怎么能跟空门中人搅和在一起。
房俊眼珠一转,满嘴胡吣:“娘,您不懂。这是前几日托梦给我的那位老神仙安排的善缘!他说我尘缘未了,俗念太重,得找个有慧根的人在身边,帮我压一压身上的疯病,给我开开智!”
卢氏半信半疑。
可过了几日,她悄悄观察,发现那名叫上官仪的年轻人举止有礼,学识渊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从不给下人添麻烦。
最重要的是,自从他来了之后,自家儿子虽然还是疯疯癫癫,但晚上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写画画的时间,似乎变少了。
卢氏便以为这真是“神仙点化”,竟默许了。
她甚至还时常命人给上官仪送些吃食和崭新的衣物,只当是府里多养了个清客。
房俊这边,给情敌辩机埋的雷己经布下,派去盯梢的人回报说,辩机这几日常在禅房中枯坐,对着一本经书注解时而皱眉,时而恍然,显然是入了套。
另一边,上官仪这个潜力股也收归麾下,正在茁壮成长。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可房俊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琢磨着,这“败家”的力度,还是不够。
卖个画,拔几棵花,堆几坨肥,收个和尚徒弟,这些事在长安城里掀起的波澜,顶多算个饭后谈资。
要想让李世民那种千古一帝下定决心退婚,非得来一票大的不可。
得让他房遗爱“疯名”的含金量,再上一个台阶!
他把富贵叫到跟前,嘀嘀咕咕地吩咐了一通。
富贵听完,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问:“少……少爷,您这是要把家底都给败光啊?老爷知道了,非得打断您的腿不可!”
“怕什么!”房俊一瞪眼,“腿长在我身上,他打得着吗?赶紧去办!”
三日后,长安城最负盛名的游览胜地,曲江池畔。
冬日的曲江池虽无春夏的繁花似锦,却也因寒冰薄雾,另有一番萧瑟景致。
可今日,这片清冷被彻底点燃了。
房俊命人将府中库房里,除了御赐之物以外,能搬得动的金银器皿、绫罗绸缎、玛瑙玉器、前朝字画,一股脑儿地全堆在了池边的一处高台上,那明晃晃、亮闪闪的一大堆,在冬日阳光下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
整个长安城的勋贵子弟、纨绔恶少,闻着味儿就全聚过来了。
杜荷、程处默、尉迟宝林、李景仁这帮混世魔王更是一个不落,将高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房俊本人,则穿着一身骚包的亮紫色锦袍,歪歪扭扭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摇着一把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折扇,活像个唱大戏的班主。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调子,对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喊道:“来一来,看一看了啊!本少爷今日心情好,散财!只要能答上本少爷的问题,或者……让本少爷瞅着顺眼,这儿的东西,随便拿!”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与房俊相熟的纨绔子弟最先凑了上来,为首的是杜如晦的小儿子杜荷,他挤眉弄眼地笑道:“房二,你又发什么疯?行,爷就来答你的问题。说吧,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
房俊嘿嘿一笑,用扇子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懒洋洋地问道:“第一个问题,天上的月亮,有几斤重?”
“噗——”
杜荷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周围的纨绔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我说房二,你是不是睡糊涂了?这会儿是白天,哪来的月亮?”
“就是!这问题谁能答得上来?”
房俊却一脸认真:“谁说白天没月亮?它就躲在太阳后头,害臊呢!谁答对了,那对玉如意就归谁了!”
众人顺着他扇子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对温润通透的白玉如意,价值不菲。
杜荷眼珠一转,也来了兴致,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我知道!天上的月亮,肯定没我重!要不它早掉下来了!”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房俊却一拍大腿:“说得好!有道理!赏!那对玉如意,你的了!”
杜荷还愣着,房府的家丁己经将那对玉如意塞到了他怀里。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房二郎,就是纯粹来找乐子的!
气氛瞬间被点燃。
“房二哥,我来我来!”一个勋贵子弟跳了出来,“我答你第二个问题!”
房俊眯着眼,用扇子指了指结着薄冰的曲江池:“那你说,这水里的鱼儿,它冷不冷?”
“冷!肯定冷啊!不信你脱了下去试试?”
“不对!鱼有鱼鳞,跟穿了铠甲似的,不怕冷!”
“胡说,鱼要是怕冷,它早就上岸烤火了!”
纨绔们争相胡说八道,一个个说得比一个离谱,只为博房俊一笑。
场面热闹非凡,笑声、起哄声传出老远。
房俊乐得在椅子上首打跌,手中的扇子挥舞得像个车轮:“赏!都赏!说得好,都有赏!”
金樽、银盘、绸缎、古画……一件件价值不菲的物件,就这么被一群纨绔笑闹着瓜分了。
眼看带来的东西散得差不多了,房俊觉得还不够尽兴。
他站起身,从富贵手里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解开绳子,里面竟是满满一袋黄澄澄的金豆子!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抓起一把金豆子,奋力朝外围那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撒了过去。
“本少爷赏你们的!都别抢,人人有份!”
“哗啦——”
金豆子像一阵金色的雨,落在人群中。
瞬间,人群沸腾了!
“金子!是金子啊!”
“我的!别跟我抢!”
百姓们疯了似的扑了上去,你争我夺,场面一度失控。
原本看热闹的秩序荡然无存,只剩下为了金钱而扭打在一起的混乱身影。
曲江池畔,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