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府后院，一连两日，房俊的院门都关得死紧。
房玄龄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心里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后院。
听福伯说，那孽子自打被断了月钱，就没再出过门，整日把自己锁在屋里，饭菜都由富贵送到门口，也不见他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看来，这釜底抽薪的法子，是走对了。”房玄龄捻着胡须，心中稍感慰藉。
这孽子再能闹腾，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断了钱粮，没了为非作歹的本钱，自然就老实了。
只是，这老实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他心里那丝疑虑，如同冬日里枯草下的根，依旧顽强地扎着。
他哪里知道，屋内的房俊，此刻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张白纸，眼神亮得像两颗星。
断了粮草，咸鱼躺不下去了，那就只能自己下海捕鱼。
经商？启动资金为零，首接排除。
倒卖？没本钱，也没门路，房家的名头现在是负资产，不被人当骗子打出去就不错了。
他手里唯一的本钱，就是脑子里那座搬不走的，跨越了千年的文化宝库。
唐代，尤其是长安，什么最值钱？
不是金银，不是地契，而是名气。
一首好诗，足以让一个寒门士子名动京华，引得王公贵族争相结交。
而这名气的最佳发酵地，莫过于城南平康里。
那里是销金窟，是温柔乡，更是整个大唐最顶级的文化沙龙和名利场。
自己没钱，进不去门？
开玩笑。
李白杜甫白居易还没出生，他房俊，就是行走的人形印钞机。
他要做的，就是去平康里，上演一出空手套白狼的绝活。
“上官仪！”房俊猛地拉开房门，阳光照进来，让他眯了眯眼。
正在院中对着一棵枯树发呆的上官仪闻声一颤，连忙起身：“老师，有何吩咐？”这两日他过得心惊胆战，生怕宰相大人再派人来把他扫地出门。
房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情严肃，语气沉重：
“为师思虑两日，决意带你去见识一番真正的人间百态！”
上官仪一愣。
“你可知，何为‘文章憎命达’？”房俊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书斋里的学问，终究是纸上谈兵。真正的道理，都藏在红尘俗世的喧嚣与沉沦之中。为师要带你去修一门课，一门你将来入朝为官前，必修的课！”
上官仪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老师说的话玄之又玄，但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刻的哲理，不由得问道：
“敢问老师，我们……去往何处？”
房俊背着手，转过身，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背影对着他，缓缓吐出三个字：“醉仙楼。”
醉仙楼？
上官仪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没站稳。
那不是平康里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吗？去那种地方，修什么课？
他张了张嘴，想说“有辱斯文”，想说“非君子所为”，可看着房俊那副“你懂个屁”的决绝背影，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罢了，这位老师行事素来离经叛道，或许……真的有什么深意？
……
与此同时，晋王府内，李治正被一堆课业压得喘不过气。
几个伴读的勋贵子弟，为首的正是程咬金家的儿子程处默，凑过来挤眉弄眼：
“殿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书本看得人头昏脑涨，不若去听听曲子，散散心？”
李治皱着眉：“胡闹，功课未完，岂能贪图玩乐。”
“哎，殿下此言差矣。”另一位宗室子弟李景仁笑道，“平康里的醉仙楼，听说新谱了一支《霓裳羽衣曲》的残篇，文人雅士趋之若鹜，咱们就去听听曲，长长见识，绝不干别的，也算体察民情嘛！”
李治被他们磨得没办法，心中也确实有几分少年人的好奇。
他想起了那个在屋顶上手舞足蹈，念着“地上鞋两双”的房俊，忽然觉得，这宫墙之外的世界，或许真的比书本上有意思得多。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
夜幕初垂，华灯齐上。
平康里仿佛从白日的沉睡中苏醒，瞬间活了过来。
香风阵阵，丝竹悦耳，车马粼粼，人声鼎沸。
醉仙楼，作为平康里的魁首，更是气派非凡。
三层高的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门口挂着两排数百盏大红灯笼，将门前照得如同白昼。
楼内人影绰绰，衣香鬓影，传出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带着金钱的味道。
在这片奢华的背景下，两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房俊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着。
上官仪更是窘迫，他本就只有几件朴素的僧袍和房府给的常服，此刻穿着，更像个落魄的书生。
两人站在醉仙楼金碧辉煌的大门前，与那些乘坐华丽马车、身着锦衣的王孙公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官仪的脸己经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周围投来的鄙夷和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门口一个穿着绸衫，脸上抹着厚厚一层粉的龟奴，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穷酸。
他扭着腰走上前来，捏着嗓子，下巴抬得老高，伸出一只兰花指将他们拦住。
“哟，两位，走错门了吧？”龟奴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两只迷路的土狗，“对面街角有施粥的棚子，往那儿走。这儿，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儿。”
周围的宾客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没个百八十贯的家底，也敢来醉仙楼？”
“看那穷酸样，怕是连一杯水酒都喝不起吧！”
上官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绝，拉着房俊的袖子就想走。
房俊却纹丝不动。
他没有没有理会那些嘲笑，只是看着那龟奴，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我没钱。”
此言一出，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龟奴脸上的鄙夷也更浓了，正要开口继续嘲讽。
房俊的下一句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但我有诗。”
他环视西周，目光从那些看热闹的宾客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醉仙楼那块巨大的金字招牌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今日，我是来让你们苏眉姑娘，用千金，买我一笑的。”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所有人的笑声都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置信的错愕。
就连那个不可一世的龟奴，也张大了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人群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刚刚停稳，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清秀而尊贵的少年面庞。
李治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传说中的销金窟，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站在风口浪尖，衣衫朴素却语出惊人的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