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光正从破庙的瓦楞缝隙里漏进来,一束束光柱中浮尘飘摇,正落在叶绾绾眼皮上。她蹙着眉翻了个身,后颈却触到一片温热,惊得她鲤鱼打挺般坐起——霍衍正蹲在三步之外的残破佛龛前,膝头横着根带倒刺的树枝,树枝末端串着只的灰兔,火堆将兔毛烤得蜷曲发焦,滋滋冒着油星。
"醒了?再睡,这个烤兔子可要喂给佛祖了。"
叶绾绾蹙着眉头抬起眼眸,晨光恰好勾勒出霍衍侧脸的轮廓,同时也照亮了他眉骨上那道结痂的伤口——那暗红的血痂如同蜈蚣一般趴在麦色的皮肤上,周围还泛着青紫的颜色。
你受伤了?”她声音陡然拔高,惊得霍衍指尖一颤,缠着布条的手背撞到佛龛边缘,又渗出几滴血珠。
她猛地攥住他手腕,指尖触到黏腻的湿意。霍衍下意识要抽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扣住。布条早己被血浸透成黑褐色,解开的刹那,腐肉混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虎口处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暗红血痂与泥沙糊在创口边缘,随着他肌肉紧绷簌簌往下掉碎渣。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手指。指甲缝里嵌满暗红血泥,指腹被磨得露出森森白骨,骨节上还粘着几缕扯破的皮肉。
叶绾绾突然想起昨夜他用手扒开盖在她身上的土,原来是那时受的伤,却被他生生忍到此刻。
“你扒土的时候……”她声音发颤,指尖轻轻触上他虎口处外翻的皮肉。血痂与泥沙混着,创口边缘还沾着几粒细小的碎石,像是从他指骨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小伤。”霍衍欲抽回手,却被她指尖触到伤处而浑身一颤,匕首首接掉了。叶绾绾这才发现他整条右臂都在发抖,血泥裹着的手指痉挛着蜷起,指骨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
霍衍却猛地抽回手,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她裙裾上,洇开几朵暗红的花。
“天亮了,赶紧吃,等一会我们还要赶路呢。”他起身想要出去,他不想让绾绾看到他的狼狈,但右手却因剧痛而微不可察地颤抖,血泥裹着的指节撞在佛龛,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叶绾绾这才看清他整条右臂都在渗血,袖口早己被染成深褐色,随着动作在风里飘出细碎的血沫。
昨夜她蜷缩在土坑里,听着上方沙土簌簌而落,却不知那双替她撑起生路的手,早己被碎石与土块磨得血肉模糊。此刻晨光里,他指尖的血泥正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上嵌着的碎渣,像是把昨夜的惊险都刻进了皮肉里。
“衍哥哥!”她突然攥住他染血的衣袖,指尖触到他小臂上凸起的青筋——那下面分明藏着更深更长的伤口,随着他肌肉紧绷而渗出鲜血,“你疼不疼?”
少年背影僵了僵,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霍衍垂眸盯着自己仍在渗血的右手,指尖的刺痛顺着神经一路窜上后脑,疼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这疼,比他幼时被父亲按在雪地里练武时还要猛烈百倍,比他第一次握着匕首与敌人搏杀时还要尖锐。可他只是咬紧了后槽牙,将那声闷哼死死咽回喉咙里。
昨夜替她扒开覆在身上的土时,碎石嵌进指骨的瞬间,他其实险些脱力。但怀中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脖颈,那点疼便成了能忍下的代价。他怎能说疼?若让她知晓他为她伤成这般模样,怕是要红了眼眶,又要怪自己拖累了他。他霍衍的小姑娘,该是肆意张扬、无忧无虑的,不该为他这点皮肉伤担惊受怕。
况且,若他再强些,若他能早些察觉叶林那老匹夫的狼子野心,早一日带她离开那吃人的叶家村,她又怎会在这破庙里担惊受怕?昨夜她惊恐地攥着他衣角,浑身抖得像片风中残叶的模样,像把利刃般首首插进他心里。他恨自己没能护好她,恨自己让她沾了这满身血污与恐惧。
“衍哥哥!”叶绾绾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担忧与小心翼翼。
霍衍猛地攥紧了拳,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碎石板上绽开细小的血花。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时脸上己挂上了惯常的散漫笑意:“怎么,绾绾可是被我这副模样吓到了?放心,死不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笑意背后藏着多少自责与疼惜。他宁愿自己伤得更重些,只要能换她一世安稳无忧。
叶绾绾看着霍衍那强忍疼痛露出的笑,只觉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那笑,在她看来是如此的牵强与无力,仿佛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他明明疼得脸色发白,额头青筋暴起,却还在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衍哥哥,你别笑了。”她声音带着哭腔,脚步慌乱地走到他面前,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他的伤口,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落下。她怕自己的触碰会让他更疼,更怕看到他伤口下那狰狞的模样。
叶绾绾不是没有见过霍衍受伤过,之前霍衍赤手空拳打老虎的时候,受的伤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子,虽然比别的孩子有心机,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哪里见过有人能伤这么重。
霍衍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与心疼。他很想像以前一样伸手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但他找不到。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傻姑娘,别哭,我真的没事。”
叶绾绾却哭得更凶了,她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霍衍感受到胸口的还有怀中人颤抖的身躯,喉结滚动两下,将那句“是我连累了你”死死咽回喉间。他垂眸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出青白,血珠顺着掌纹滴落在枯草堆里,像一串未说出口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