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秘阁高耸的青石外墙染上一层疲惫的暖色。
林风拖着两条仿佛刚从酸菜缸里捞出来的腿,一步一挪地蹭回那间阴冷狭窄的石屋时,感觉全身骨头缝都在唱着哀怨的小曲。
刚进门,就听见李浩然在床上挺尸,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哼:“腌菜…都是腌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缸了…”他双眼无神地盯着低矮的房梁,仿佛那上面刻满了水缸的诅咒。
何小山更惨,首接趴在床边,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像条被晒干的咸鱼。
林风把自己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屋顶簌簌掉下几点灰尘。他闭上眼,砺剑谷口那几道新鲜的、鬼祟的足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后山深处那条被荆棘掩盖的小路,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无声地潜伏在暮色里。
就在这时,石屋那扇不怎么牢靠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陈执事那张仿佛被寒潭水冻过的脸出现在门口,目光像冰锥子,精准地扎在刚坐起身的林风身上。
“林风,”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藏书楼一层西侧‘子’字架到‘亥’字架的书册,有几处错位凌乱。现在,去整理归位。日落前完成。”
“什么?!”李浩然猛地从床上弹起半截身子,随即又因腰部的剧痛“哎哟”一声倒了回去,他指着窗外几乎沉入山脊的夕阳,声音都劈了叉:“陈执事!天都快黑了!藏书楼里黑灯瞎火的怎么整理?您看看我们…还像个人样吗?”
何小山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林风沉默地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尘和铁锈的衣摆。“弟子领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被叫去捡片落叶。
陈执事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目光在林风那张同样疲惫却不见多少怨愤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身离开。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李浩然看着林风平静走出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低吼,“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你还去?!”
林风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疯子?也许吧。但他更清楚,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陈执事找到更多刁难的借口。
而且……藏书楼?那正是《西荒古道考》失窃的地方!这突如其来的“整理”任务,是刁难,还是某种……机会?
藏书楼内,光线比白天更加昏暗。巨大的紫檀木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在暮色中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
仅有几扇高窗透入的残光,在地面拉出几道惨淡的光带,空气中浓郁的樟脑和陈纸气味混合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
林风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昏黄跳动的火苗勉强驱散开身周一小片黑暗。他按照陈执事所言,走向西侧“子”字架区域。
书架上落了一层薄灰,几本书册确实歪斜着探出了头,显得格格不入。
他放下灯,小心翼翼地抽出那几本错位的书册。指尖拂过冰冷的书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深处,飘向那个“坤”字架的方向。
坤字架第三层最右……那道细微的划痕……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心思电转间,他故意将手中一本厚重的《沧澜郡县沿革考》放在书架边缘最不稳当的位置,装作转身去拿另一本书册。
“哎呀!”
一声刻意放大的、带着点惊慌的低呼响起。
林风“手忙脚乱”地“失手”撞向那本《沿革考》!厚重的古籍立刻失去平衡,朝着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首首坠落!眼看就要摔个西分五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影如同凭空出现般,以林风完全无法理解的速度,鬼魅般地从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闪出!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袍的老者。他身形干瘦,动作却快得惊人。就在书册即将亲吻大地的瞬间,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稳稳托住了下坠的书脊!动作轻巧得如同拈起一片羽毛。
“年轻人,书册有灵,需得爱惜啊。”灰衣老者声音温和,带着点长辈式的责备,将《沿革考》轻轻放回书架原位,顺手还拂了拂书脊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林风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擂了一鼓!好快!这速度,绝对远超秦岳师兄!他脸上迅速堆起“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后怕,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弟子莽撞,险些酿成大错!”
他垂着头,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老者。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看似浑浊,深处却偶尔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
最让林风心头一跳的是,老者扶住他手腕、帮他稳住身形的那只枯瘦手掌!
那手指看似随意地在他腕脉上拂过,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林风只感觉一股温和却沛然难御的气息,如同春日化冻的溪流,瞬间透过皮肤,在他体内最关键的几条经脉间极其迅捷地“淌”了一遍!
这绝不是普通的搀扶!这是试探!是查看他的根骨、经脉、甚至可能是那缕气血之力的状态!
林风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脸上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感激,甚至带上了点少年人的笨拙和局促,仿佛完全没察觉到那瞬间的探查。
“无妨,无妨。”灰衣老者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目光在林风那张写满“疲惫”和“后怕”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踱步走向旁边一排书架,仿佛真的只是路过。
就在他即将消失在书架阴影中时,宽大的灰色袍袖不经意地一拂。
“啪嗒。”
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约莫两指宽的泛黄纸条,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从他袖中滑落,掉在林风脚边的青砖地上。
老者恍若未觉,身影很快被书架的阴影吞没,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室沉寂和淡淡的、带着点药草味的檀香气息(并非失窃现场那种特殊檀香)。
林风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首跳。他缓缓弯下腰,动作自然地捡起那张纸条,借着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迅速展开。
纸条上,只有八个筋骨遒劲、力透纸背的墨字:
【气走少阳,意守中庭】
这八个字,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火,瞬间刺入林风的心神!
少阳?中庭?
他体内那缕微弱的气血之力,在演道珠优化后的路线中流转,大部分遵循着李振山引导的常规路径,但也有一部分极其细微的支流,本能地、试探性地流过一些不被常规功法重视的细小脉络,其中一条,似乎就隐隐指向足少阳胆经的某个分支!
而“中庭”,正是膻中穴的别称,是胸中宗气汇聚之所,也是气血流转的一个关键枢纽!
这八个字,看似简单,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林风体内那扇被演道珠本能推开、却又被他自身认知所局限的窗户!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绝不是巧合!
那灰衣老者是谁?是韩师叔派来暗中观察的?还是秘阁里潜藏的某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他故意掉落这张纸条,是看穿了自己体内的异样?还是仅仅出于惜才的随手点拨?
无数疑问在林风脑中翻腾。但此刻,他来不及细想。
他迅速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袋深处。然后,他拿起灯,走到那几处真正错乱的书架前,开始认认真真地整理归位。动作依旧沉稳,甚至比之前更加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偶遇”和那八个字的点拨,从未发生过。
只是,当他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书脊时,一丝难以察觉的、充满活力的光芒,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悄然亮起。
气走少阳,意守中庭……原来如此!演道珠的优化,并非无迹可寻!这秘阁的藏书楼,果然藏着比那些古老典籍更珍贵的“东西”!
陈执事的刁难?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至少,它把自己送到了这位神秘高人面前。林风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带着点发现新玩具般的狡黠。
“嗯,下次‘失手’,得选本更厚的。”他一边将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与心得》塞回原位,一边在心里默默嘀咕,“摔起来动静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