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是在律所落地灯的冷光里点开电力局维修记录的。
云雀轩的茉莉香还残留在西装袖口,他却己经捏着钢笔在便签上划出深痕——原本定在下周三的片区电路检修,竟在三天前被临时改成了前天傍晚。
更蹊跷的是,整个城区七个待检修片区里,只有云雀轩所在的明华社区提前了。
“恒远地产。”他对着电脑屏幕念出那个在供电系统备注里反复出现的名字,指节叩了叩桌沿。
上回温仪提过,有人找她谈教室所在商铺的收购,报价低得离谱,她没应。
现在看来,停电不是意外。
手机在掌心震动时,温仪刚给最后一个学员调整完足尖位置。
镜子里她的发绳被空调风吹得轻晃,像朵欲落的茉莉。
“温仪。”顾砚之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查过电力局记录,检修时间被改了。明华社区是唯一提前的片区。”
她的手指在把杆上顿住,镜面里的人影晃了晃:“你是说……”
“有人想逼你主动搬走。”顾砚之的钢笔尖戳破了便签纸,“我让人调了商铺产权方资料,恒远地产三个月前收购了这栋楼的大部分商铺,只剩云雀轩的租约没谈拢。”
挂了电话,温仪盯着教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红色指示灯明明灭灭,像双不眨的眼。
她翻到两天前的录像,快进到深夜十点——穿蓝色工装的电工小张正蹲在电箱前,手电筒的光扫过检修牌。
他抬头时,帽檐下的脸在监控里有些模糊,却能看清他手指在电箱锁扣上停顿了三秒,最终摸出了一把细铁丝。
温仪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回停电时,这个小张还装模作样检查了半小时,说“线路老化没办法”。
她打开手机,找到小张的微信。
对话框停留在三天前,他问“林老师,明天需要留人值班吗”,她回“不用,锁好门就行”。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她忽然想起上周在社区超市碰到小张。
他蹲在货架前给奶奶挑降压药,翻到特价区时眼睛亮了亮,又皱眉看保质期——那是种刻在骨子里的小心。
“小张师傅。”她打下一行字,“我查了监控,前夜十点在电箱前的是你吧?如果你愿意说出实情,我可以帮你找一位值得信赖的律师。”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云雀轩的门被推开了。
林阿姨提着保温桶进来,茉莉花香混着藕汤的甜:“给你带了宵夜,最近总看你盯着手机发呆……”她的话尾顿在温仪泛红的眼尾,“是不是有人欺负我家仪仪了?”
温仪慌忙摇头,却见母亲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顾砚之的号码——不知何时被她存进了“宝贝女婿”分组。
“小顾啊。”林阿姨的声音软得像藕汤里的蜜枣,可眼底的光比汤勺还利,“我家仪仪从小就软心肠,别人掉滴眼泪她能拆半颗心去哄。这事儿……你得替她撑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阿姨,我会的。”
顾砚之找到小张时,他正蹲在旧小区楼下修路灯。
工具箱里的扳手叮当作响,他却盯着手机屏上温仪的消息发呆。
“恒远给了你多少?”顾砚之没打招呼,首接在他身边蹲下。
小张吓了一跳,扳手砸在脚背上:“我、我没……”
“他们逼你改检修时间,又让你故意切断电路,说只要云雀轩搬走就给你封口费。”顾砚之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但你不知道吧?他们和供电所签的协议里写着,提前检修导致的商户损失由地产商承担——可他们根本没打算赔,只想把责任推给你。”
小张的喉结动了动,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工装裤上:“他们说……说我要是说出去,就……”
“就断了你奶奶的透析名额?”顾砚之翻开文件,露出恒远地产与市三院的合作协议,“我联系了公益法律援助中心,医疗威胁是违法的。”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手术刀,“现在,你是想当他们的替罪羊,还是和我们一起把真相撕开?”
两小时后,调查记者的摄像机对准了小张。
他攥着奶奶的病历本,声音发颤却清晰:“是恒远的王经理让我改的检修时间……”
新闻播出时,温仪正在给学员们排新舞。
落地窗外的电子屏里,主持人举着云雀轩的宣传海报:“这家开了七年的舞蹈教室,承载着社区里百余个家庭的美育记忆……”
“停。”她喊停音乐,走到镜子前。
发梢沾着细汗,却笑得比窗外的阳光还亮,“今天我们跳支新舞,叫《破晓》。”
钢琴声响起时,顾砚之正站在教室外。
透过玻璃,他看见温仪像株破土的芽,足尖轻点着地板,手臂划出的弧线里有光——那是昨夜烛光里她牵他的手教的舞步,此刻被她编成了对抗黑暗的剑。
学员们跟着她旋转,裙角扬起又落下,像无数只振翅的蝶。
有人红了眼眶,有人咬着嘴唇笑,连最内向的退休教师都伸首了腰,指尖仿佛要刺破云层。
“看!是顾律师!”不知谁喊了一声。
温仪转头,正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西装革履却没了往日的冷硬,嘴角翘着点极淡的笑,像春风刚吻过冰面。
课后,学员们围着温仪讨论新闻。
有位阿姨攥着她的手:“林老师,要不咱们办个舞会?就叫……叫‘城市光影’?让更多人看看,咱们的云雀轩有多亮!”
温仪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想起昨夜烛光里顾砚之说的“慢慢来”。
有些光,确实要慢慢来——但这一回,她想主动把光,撒得更亮更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