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雨季的潮气钻进布料纤维，晾衣绳上那件蓝校服连晒三天仍泛着水汽。陈实踮脚摸校服后领——硬得像糊了层浆，磨得小默颈后起了圈红疹。
“得用柔顺剂。”老赵叼着烟屁股，三轮车斗里废塑料瓶哐当乱响，“化工店倒掉的次品桶，我捞了两勺。”他甩给陈实半袋结块的粉剂，标签被污水泡成团墨迹。
陈实捏着粉剂蹲在水房角落。水龙头滴答漏着锈水，他拿搪瓷缸接了半天才攒够半盆。粉剂化开的瞬间腾起刺鼻的香，熏得他喉头发紧。校服浸进水里时，袖口一道裂缝突然崩开，豁口像咧开的嘴。
校服裂缝躺在小默课桌上，被铅笔盒压得平整。男孩蘸着赭石颜料涂满裂缝边缘，褐红颜料掩盖了布丝毛边，远看像道狰狞的疤。
“消防演习弄破的。”小默垂着眼皮扒饭，筷子在咸菜碟里拨拉，“李老师说周一检查仪容仪表。”
陈实盯着那道“颜料补丁”。演习是上周的事，裂缝却是新的——分明是孩子体育课翻墙捡塑料瓶刮破的。饭桌下，小默裤腿还沾着翻垃圾堆蹭的泥点。
夜半铁皮屋漏雨，陈实举着手电补校服。针尖在厚帆布上折弯两次，他咬牙抵住顶针往前推，线脚歪扭如蜈蚣爬行。缝到颜料覆盖处时突然顿住——赭色斑块下藏着幅微型画：垃圾山上佝偻身影举着合金碎片，星光落满肩头。
废品站西角新堆了批游乐场废弃物。老赵踹着褪色的卡通遮阳伞骂：“塑胶伞面当废布收，黑心秤压到八分一斤！”
陈实着伞骨衔接处的尼龙布。高密度编织纹路浸了雨水仍挺括，撕开内衬露出银灰防水层——是建材展销会上见过的户外遮阳材料！他忽然扯下整片伞面，伞骨折断声惊飞了野麻雀。
“疯了？这破布……”老赵话音卡在喉头。
陈实己掏出裁纸刀。三角形布料在污水里铺开，刀尖沿着伞骨压痕精准裁切。防泼水银灰层做内衬，靛蓝伞面裁成方正补丁，边缘留出半指宽的缝份。
城中村停电夜，蜡烛淌下的油在桌板凝成山峦。陈实把校服摊在防水布补丁上，针尖穿透三层布料时发出闷响。
小默举着充电台灯的手在抖。光圈里，父亲食指缠着破布条止血——那是被裁纸刀划开的口子。防泼水布硬得像皮革，每推一针都需用顶针死命抵住。
“嗤啦！”
线脚突然崩开三寸。陈实抹了把汗，拆线重缝时发现秘密：尼龙布夹层里编着极细的金属丝！他剪下一段细丝当缝纫线，针鼻引着银丝穿过布料，月光下补丁边缘泛起蛛网般的流光。
周一朝霞染红晾衣绳。小默摸着右肘的补丁愣神——银灰内衬从靛蓝布边下探出半毫米，金属丝线脚在晨光里像道闪电。
教导主任的仪容检查扫到三组七排时顿住。指尖敲了敲小默肘部的“闪电补丁”：“创意不错，哪个商场买的？”
全班的视线焊在那块补丁上。小默攥着裤缝的手松开，补丁边缘的金属丝硌着他突突跳的脉搏：“我爸做的。”
课间操场沸腾起来。几个男生围住小默扯他袖子：“破烂陈还会针线活？”“这料子比我爸冲锋衣还酷！”
小默突然指向围墙外。陈实正佝偻在垃圾箱边，手中裁纸刀麻利地割开废弃帐篷的绑带，银灰防水布在他肩头反射出铠甲般的光。
美术课写生主题是《我的家人》。小默铺开画纸时，后座男生嗤笑：“又要画捡垃圾英雄？”
炭笔在纸上刮出粗粝线条。垃圾山化作起伏的战场，佝偻身影的肘部缀着闪电状补丁，裁纸刀挑起帐篷布的弧度像扬起旗帜。画纸右下角甩着标题：《拾荒者铠甲》。
“零分！”美术老师红笔狠狠叉过画纸，“校服补丁画成铠甲？你以为拍科幻片？”
小默抓起画纸冲上讲台。裁纸刀唰地划开画纸背衬，银灰防水层在撕口里闪着冷光——他竟把父亲给的边角料裱进了画纸夹层！
“这才是铠甲。”男孩指尖拂过金属丝纹路。
全班寂静中，李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她腕上搭着件靛蓝校服，肘部闪电补丁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当补丁成为铠甲，当废料化作勋章，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在蔑视中淬炼出尊严的锋芒。小默用画纸撕开的裂缝里，藏着父子俩共同的战场——那里没有英雄史诗，只有防水布上的金属丝，在卑微处织就闪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