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锈蚀的铁皮屋顶敲出万马奔腾的阵势。陈实跪在积水里,手掌死死抵着房梁裂缝,混着铁锈的泥水顺着小臂倒灌进袖管。墙角《拾光者》素描早己被霉斑吞噬,只剩画角那只攥着合金碎片的手,还在污水里倔强地泛着铅灰色。
"接住了!"
小默突然从床板下窜出,举着的塑料桶精准截住倾泻的水柱。陈实这才发现,儿子不知何时用捡来的防水布在屋顶搭出导流槽——那些被老赵嘲笑的"破烂工程学笔记",此刻正化作纵横交错的脉络,将死亡威胁编织成生存的网。
铁皮屋轰然震颤,某根承重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陈实扑过去将儿子按在身下,天花板塌落的瞬间,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给新店挂"实诚建材"的金字招牌,春雨淅沥中那西个字亮得像团火。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
陈实扒开断裂的石膏板,手电筒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像群星坠落。小默蜷在墙角清点抢救出来的家当:半管赭石颜料、缠着胶布的圆珠笔、用罐头盒改装的蜡烛台。
"爸,这还有本子。"
沾满泥浆的笔记本露出金属包角——这是林芳留下的账本,离婚那夜被她摔在陈实脸上。此刻泛黄的纸页间,忽然滑出张褪色照片:五岁的小默骑在建材店卷帘门前,手里举着画满恐龙的包装箱板。
陈实指腹着照片背面那行小字:"2023.4.7,小默说长大要开画展"。雷声碾过天际,他忽然抓起铁锹疯狂刨挖坍塌的墙体。
"找这个?"
小默从废墟里拽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面躺着半截德国锯片。这是他们搬进铁皮屋那夜埋下的"时间胶囊",当时陈实说:"等爸翻身了,这就是博物馆的第一件展品。"
暴雨冲刷着城中村的罪恶与尊严。
陈实背着昏迷的小默在雨幕中狂奔。男孩滚烫的呼吸灼烧着他后颈,怀里铁盒随着奔跑不断撞击肋骨——那里装着二十张百元钞,是他们父子最后的尊严。
"急性肺炎!先交三千押金!"
护士的呵斥混着消毒水刺痛耳膜。陈实颤抖着展开被雨水泡烂的钞票,收费窗口的防弹玻璃映出无数个佝偻身影:工地包工头在唾骂他年纪大,外卖站长撕掉他的入职表,前妻攥着离婚协议冷笑......
"等等!"
他忽然发疯般冲进雨幕。老赵说过的那家倒闭五金厂正在清仓,那批被当作废铁的数控机床刀头——如果能赶在日出前凑齐抵押物!
废品站探照灯刺破雨夜。
"就凭这些破刀头?"光头老板踢了踢麻袋,"顶多算特种钢,一吨西千二。"
陈实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抽出铁盒里的锯片:"2021年产的钨钢合金,洛氏硬度HRC65,能切割钛合金。"他声音突然稳得像二十年前介绍瓷砖,"您背后那台龙门铣,换新刀头要八万吧?"
老板瞳孔骤缩。陈实趁机抓起角磨机,飞溅的火星中,麻袋里某块刀头露出"Made in Germany"的钢印。
"验货费五百。"老板甩来钞票时,陈实正用身体为小默的病历挡雨。那些被现实碾碎的专业术语,此刻在雨中开出了带血的花。
住院部走廊的时钟指向三点。
小默在退烧针作用下昏睡,睫毛上还沾着雨珠。陈实就着应急灯的光修补帆布书包,每一针都穿过校服补丁、穿过林芳的账本、穿过暴雨夜坍塌的屋顶。
"陈实家属?"
护士递来欠费通知单。他摸出浸透的五百块,却发现背面用铅笔描着幅小画:铁皮屋废墟上,男人正用断锯片搭建彩虹桥。画名《暴雨重建手册》旁还有行小字:"爸,等我出院帮你分类金属"。
晨光刺破云层时,陈实站在医院天台拨通了老赵的电话。远处拆迁工地传来轰鸣,他忽然想起那个埋着断锯片的铁盒——里面除了童年照片,还有张皱巴巴的厂房租赁合同。
当暴雨冲垮最后的庇护所,当高烧灼穿少年的画笔,陈实在废墟里抓住了命运的断锯片——那不仅是德国钢印的物理硬度,更是专业尊严淬炼的精神刃口。而小默昏迷中攥紧的《暴雨重建手册》,早己为这场绝境写下超越年龄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