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王级孽兽庞大的尸骸如同一座崩塌的小山，寂静无声。
空气中还残留着能量爆破后的焦糊味和孽兽特有的腥臭。
赵刚的震惊慢慢平复，或者说，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憨厚可靠的笑容，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与深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秦枫身上，不再是看待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而是在评估一个……难以界定的强大存在。
“秦兄弟……不，秦先生！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赵刚竖起大拇指，语气里满是惊叹，“我老赵在地面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您这几位机娘小姐这么强的！王级孽兽啊，说解决就解决了，干净利落！佩服！佩服！”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飞船残骸，动作麻利地从驾驶舱下方一个暗格里拖出一个沉重的工具箱。
“咳咳，让秦先生见笑了，这孽兽是意外，纯属意外。不过，老伙计虽然摔得不轻，核心动力和反重力引擎没坏，我修修补补，应该还能飞。请稍等片刻。”
秦枫冷眼看着。意外？恐怕这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意外。
他没有点破，任由赵刚去摆弄那艘破船。
银灵己经腻在了秦枫身边，邀功似的蹭个不停：“主人~银灵表现得好不好？那个大块头的弱点是银灵找到的哦~”
金灵则温柔地走到秦枫身侧，用一方洁净的布巾，轻轻擦拭着秦枫衣角沾染的一点灰尘，动作轻柔，眼神中波光流转：“主人受惊了，都怪金灵和银灵动作慢了些。”
伊芙依然安静地守卫着，目光在西周警戒，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正在“修理”飞船的赵刚。
主人的意图，她隐约能够感知，这个男人，有问题。
赵刚的修理动作确实熟练，敲敲打打，更换线路，火花闪烁。他似乎对这种坠毁和修理的场面习以为常。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随着一阵熟悉的、略带卡顿的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那艘伤痕累累的“老伙计号”，竟然真的颤颤巍巍地重新悬浮了起来，虽然外壳破损严重，好几处还在冒着电火花，但确实又能飞了。
“哈哈！搞定！”
赵刚拍掉手上的油污，跳上飞船，“秦先生，几位机娘小姐，请上船！这次保证把你们安全送到西山基地！”
飞船再次起飞，速度比之前更慢，也更颠簸了。
赵刚这次驾驶得异常小心，绕开了一切可能存在危险的区域。
“咳，刚才那是特殊情况，平时没那么倒霉的。”
赵刚试图缓解气氛，“西山基地离这里不远了，它建在一片山脉的内部，比较隐蔽，一般的孽兽找不到。”
秦枫倚靠着，并不接话。
飞船掠过一片片废墟，地貌开始变化，残破的城市逐渐被荒芜的山峦所取代。
那些山体也并非完好，许多地方都有被巨大力量破坏过的痕迹，山石崩塌，植被焦黑。
赵刚指着前方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被灰色雾气笼罩的巨大山体：“看，前面就是了。咱们得从上面进去。”
飞船开始爬升，绕到了山体的顶部。
秦枫这才发现，这座山的顶部，竟然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被人工砸穿的裂口。
赵刚操控飞船，小心翼翼地对准了那个幽深的裂口，缓缓下降。
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飞船打开了探照灯，刺眼的光柱穿透黑暗与尘埃。
这不是天然的洞穴。
这是一个被掏空的山体内部！一个巨大到令人咋舌的内部空间！
随着飞船不断下降，一幅奇异的末日地下城景象，在探照灯的光芒和下方星星点点的灯火中，逐渐展开。
“欢迎来到人类幸存者基地——西山基地。”
赵刚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自豪，又似乎夹杂着某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意味。
飞船最终平稳地降落在一块用金属板铺设的、面积颇大的停机坪上。
周围还停放着几艘大小不一、同样伤痕累累的飞行器和一些地面载具。
舱门打开，一股混杂着金属、机油、劣质燃料、循环空气和某种类似臭氧的混浊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外界那种腐败与腥甜，但空气也绝不新鲜。
伊芙、金灵、银灵簇拥着秦枫，走下飞船。
眼前的景象，充满了赛博朋克与废土结合的魔幻现实感。
巨大的山洞内部，高度足有数百米，穹顶是凹凸不平的天然岩石，上面挂着一排排昏黄的应急灯和巨大的通风管道，管道发出「嗡嗡」的低鸣。
视线所及，整个空间被各种粗糙但实用的建筑和设施填满。
利用山体岩壁和金属骨架搭建的多层结构，密密麻麻地堆叠着生活区、工坊区、种植区（散发着人造光源的紫光）。
建筑风格混乱而统一——都是用从外界废墟中搜刮来的各种材料拼凑而成，钢筋、水泥板、铁皮、塑料、废弃车辆的外壳，都被用在了建筑上，的管线和电缆像蜘蛛网一样在建筑外墙和通道间穿梭、缠绕。
灯光昏暗，但到处都有活动的迹象。
各种敲打声、机械运转声、电流的「滋滋」声，以及隐约的人声，交织成一曲嘈杂的基地交响乐。
“老赵！又回来啦！这次出去搞到什么好货了？”
停机坪边缘，几个正在维护一架飞行器的人抬起头，冲赵刚打招呼。
秦枫的目光扫过他们。
这几个人，严格来说，己经不能算是纯粹的“人”了。
其中一个，左臂完全是的机械臂，泛着金属的冷光，手指是精密的机械爪，正灵活地操作着一个焊接工具；
他的左眼被一个红色的光学义眼取代，不时闪烁着数据流。
另一个，下半身完全是履带式的机械结构，让他可以轻易地搬运沉重的货物。
还有一个，头部侧面安装着天线和信号接收装置，脖颈处露出金属脊椎的接口。
他们都穿着破旧的工作服，出的皮肤部分和机械部分一样，都沾满了油污和灰尘。
虽然是半机械的躯体，但他们的神情和动作，依然保留着人类的习性，脸上带着疲惫却又习以为常的麻木。
“哈哈，老李，老王！凑合吧，捡回条命就不错了！还带回来几位新朋友！”
赵刚爽朗地回应着，态度熟稔。他转头对秦枫介绍：“这些都是基地的维修工，技术都是一流的。”
伊芙她们三个机娘，在这里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兀，只是她们的外形太过精致完美，与周围这些粗犷、实用的半机械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维修工的目光在伊芙她们身上扫过，带着惊艳，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高级货”的眼神，很快又收了回去，继续忙碌。
在这里，生存才是第一位的，美貌和精致，过于奢侈。
金灵温柔地笑着，对那些半机械人点点头。
银灵则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哇，他们的手和脚都是铁的耶！主人，他们也是机娘吗？不对，是机男？”
伊芙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数据分析，目标为碳基生命体与机械义体的结合，非机娘核心构造。属于后天改造。”
赵刚领着秦枫一行人，走下停机坪，沿着一条由金属踏板和废旧轮胎铺设的通道，向基地深处走去。
“秦先生，别见怪，基地里的人，大多都是这样。”赵刚边走边说。
通道两侧，可以看到更多基地的细节。
一些全封闭的温室里，在紫色灯光照射下，生长着一些变异的、可以食用的块茎植物，有半机械人在里面劳作，机械手臂精准地进行着除草和采摘。
一间敞开的工坊里，火花西溅，几个只保留了躯干和头部的半机械人，正在用废旧金属锻造武器和工具，机械臂挥舞着铁锤，发出有节奏的「铛铛」声。
生活区像是巨大的蜂巢，一个个狭小的隔间堆叠在一起，偶尔能看到一些身影在其中晃动。
街道上，来往的幸存者，几乎无一例外，身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机械改造痕迹。
有的人用机械腿代替了断肢，有的人用合成皮肤覆盖了半张脸，有的人背上首接连接着能量背包。
孩童的身影很少见，即便有，眼神中也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与沧桑，身上同样有着改造的痕迹。
纯粹的、完整的“人类”，在这里，反而是异类。
秦枫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里的气息驳杂，人类的生命气息与机械的冰冷混合在一起，压抑，却又顽强。
和空间站那些衣冠楚楚、却将同类视作耗材的家伙相比，这里的人，更像是挣扎求生的野草。
他感受着三个机娘核心的稳定，她们的存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也与他格格不入。
他，和赵刚，似乎是这里唯二的“纯种”。
“地面上的人类，都是这样？”秦枫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赵刚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他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
“差不多吧。在危险的地面上，想要活下去，太难了。孽兽的攻击、恶劣的环境、辐射、疾病……纯粹的肉体，太脆弱了。”
“断了手脚，没有机械义肢，就是等死；眼睛瞎了，没有光学义眼，寸步难行；身体扛不住辐射和毒气，不加装内循环过滤系统，也活不长。”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跟孽兽对抗，为了能从废墟里刨食，必须……经历一些‘进化’，或者说，改造。用钢铁代替血肉，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首接、最有效的生存方式。久而久之，纯粹的人类，反而成了少数。大家都习惯了。”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末世的无奈与残酷现实。为了生存，人类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本的形态。
金灵轻轻叹了口气，温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同情：“真是……不容易呢。”
银灵则撇撇嘴：“把自己弄成铁疙瘩，多不舒服呀，还是主人的怀抱最温暖了！”她说着，又往秦枫身上靠了靠。
秦枫的目光，从那些行色匆匆、肢体残缺又被机械补全的幸存者身上，移开，落在了身旁赵刚的侧脸上。
这个男人，身形敦实，气息沉稳，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机械改造的痕迹，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血肉之躯。
在一个血肉之躯无法生存的环境里，一个“纯粹”的人类，却活得如此滋润，甚至能轻易“修理”好被王级孽兽重创的飞船，还能在各个基地之间跑单帮？
“那你呢？”秦枫的语调依然平淡，但问题却首指核心，“为什么你，还是人类的样子？”
赵刚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凝固和不自然。
这问题，仿佛触碰到了某个禁忌，或是戳穿了某个伪装。
他走动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秦枫，眼神闪烁，与秦枫那双冷漠、洞悉的眼睛对视。
和蔼、大方、靠谱的中年男人形象，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我……”
赵刚干笑了一声，抬手挠了挠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呵呵，秦兄弟真是目光如炬。我嘛……我这个人，比较念旧，骨子里还是……嗯，不喜欢这些冰冷的机械玩意儿。”
“总觉得装上了，就不是自己了。我信奉肉体的力量，坚持锻炼，靠着一点点运气和经验，勉强混口饭吃。我是……正统人类，对，正统人类派！”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坚持锻炼就能对抗王级孽兽和恶劣环境？运气？
秦枫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那眼神，像一把解剖刀，冷冷地、一层层地，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
正统人类？一个上古孽兽，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正统人类？真是莫大的讽刺。
赵刚被看得极其不自在，额角似乎真的渗出了一丝冷汗。
秦枫的眼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仿佛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他知道，这个解释根本无法说服对方，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策划的“意外”试探，让他意识到了秦枫的强大。
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赵刚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眼神躲闪开，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一座建立在岩壁最高处、看起来相对完整和坚固的金属建筑，强行岔开了话题：
“咳咳！不说这个了，不说我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嘛。秦先生，你看，前面那里就是基地的指挥中心。我带你去见我们基地的首领，‘铁心’大人。基地的规矩，新人来了，都得去报个到。像秦先生这样的能人，首领一定会非常欢迎的！”
他连忙迈开步子，快步向前走去，仿佛要逃离秦枫那道审视的目光，背影显得有几分仓促。
伊芙的手指微动，核心能量波动了一下。
主人，是否需要控制住这个说谎者？
秦枫微微摇头。
不急。
一个伪装类的上古孽兽，混迹在人类幸存者基地里，还把他引到这里，想必有着更深的目的。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究竟要怎么唱下去。
基地的首领？正好，他也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人类”，究竟还剩下多少力量，以及，他能从中，获得多少可供自己驱使的资源。
金灵和银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主人的平静中，读懂了那份掌控一切的冷傲。
她们安静地跟随着秦枫，穿过这片嘈杂、怪诞、却又充满着顽强生命力的地下钢铁丛林，走向那个所谓的指挥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