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的空气，刚从林青黛那场席卷一切的“算盘金属狂啸”中艰难地恢复了几分凝滞的窒息感。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重新响起，压抑而谨慎，仿佛生怕惊扰了甲字九号棚里那个随时可能再次掀起风暴的“算盘精”。
苏半夏好不容易从“人形算盘成精”的震撼中回过神，捡起掉进砚台的秃笔，在粗布袖口胡乱蹭掉多余的墨汁，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满脑子乱飞的算盘珠子。
她眼神重新聚焦在《赈灾六策》那西个黑色大字上，胸中那股被中断的愤懑之火再次升腾。
“呔！老狐狸们！吃我苏氏一骂！”
笔锋落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字迹虽然歪扭如鸡爪，但是我的言辞胜过一切！
就在这怒火重燃、笔尖即将与纸面亲密接触的当口——
“甲字一十三号！你做什么？！”
不是吧，又来？甲字号考场这么人才辈出的吗？
监考官甲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再次炸裂了考场脆弱的平静！
唰！ 所有目光再次被吸引，只见监考官甲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甲字一十三号考棚。
一个穿着芙蓉色云锦宫装、簪着赤金的富家小姐，趁着前方考官转身的刹那，脸上掠过一丝掩不住的惊慌和侥幸，她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纤纤玉手，正以一种与她娇柔外表格格不入的迅疾，飞快地从高绾的牡丹髻深处，抽出一卷薄如蝉翼、色泽近乎透明的绢帛！
动作隐蔽，带着闺阁女子不常见的灵巧，想必己经练的炉火纯青了，却逃不过监考官甲这老吏打磨过千百遍的火眼金睛！
那小姐被这声暴喝吓得魂飞魄散，手一哆嗦，那卷轻飘飘的绢帛竟脱手飞出，好巧不巧，一股不知从哪个窗缝溜进来的穿堂风，如同恶作剧的精灵，轻轻一托。
那绢帛如同长了眼睛、通了灵性，在空中优雅地打了个旋儿，飘啊飘，不偏不倚，带着一股廉价的玫瑰香粉气，极其精准地——
啪！
严严实实地糊在了苏半夏刚写完“一骂贪墨硕鼠”的考卷上！新鲜的墨迹瞬间被覆盖、晕染开一团模糊的黑云！
我日，我不找麻烦，麻烦找上我了？
“……”
苏半夏看着自己刚开了个好头的杰作被这“天降横财”无情玷污，一股邪火“噌”地首冲天灵盖。
她猛地抬头，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正对上那富家小姐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脸，以及监考官甲疾步而来的严厉身影和监考官乙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表情。
监考官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甲字一十三号棚边，铁青着脸正要伸手收缴那罪证绢帛。
轮到我表演季时刻了！
“等等！”
苏半夏清脆响亮的声音猛地响起，如同银瓶乍破，瞬间压过了考场上所有细碎的声响。
她出手如电，两根手指以无比精准的姿态，如同拈起一块刚从臭水沟捞上来的抹布，捏住那散发着劣质脂粉香气的绢帛一角，“嗤啦”一声，将其从那尚在流淌墨汁的卷子上粗暴地撕扯下来！
动作之迅猛果断，带着一股子彪悍利落。
她手臂一扬，将那绢帛拎在半空，手臂伸首，尽可能让它远离自己的身体，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
目光在上面那些密密麻麻、娟秀工整的经义摘抄上飞速扫过， 随即—— “嘿嘿！” 一声响亮到能掀翻房顶的、充满十二万分鄙夷的嗤笑，毫不客气地从她鼻腔里喷涌而出！
她拎着那绢帛，手臂划了个半圆，如同在展示一件稀世蠢物，让那记载着甲字一十三号棚希望的布料在考场并不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下一刻，带着无限嘲讽的声音，毫不收敛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考场上空，清晰传入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
“抄这玩意儿？” 她尾音拖得老长，脸上露出了不可相信的表情。
紧接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将绢帛抖了抖，抖落掉上面沾染的，属于她卷子的墨点，顺便又甩了那富家小姐一脸欠打的笑容，另一只手叉上腰，下巴高高扬起，火力全开！那姿态，那气势，活脱脱一欠揍邻家小鬼。
“还不如教你后院养的那几头吃了睡、睡了吃、肥得流油的老母猪学会上树掏鸟窝靠谱呢！”
她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字字如钉，铿锵有力地砸向面无人色的肇事者和脸色铁青的监考官乙。
两位监考官表示遭了，今天奉命来这甲字考场监考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一个两个的都不安生。
“噗！”
“噗嗤！”
下一刻，考场好几个角落，压抑不住的喷笑声如同漏气的气球，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几个小姐连忙死死捂住嘴，肩膀抖得像雨中鸭子。
“哇——！”
那富家小姐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精心描绘的妆容彻底花了。
其他考生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心生同情，小抄被抓到己经够惨了，还被人当众羞辱，唉，只能庆幸还好不是自己。
监考官乙的脸，由青转黑，再由黑转紫，最后定格在一种濒临爆裂的猪肝色，他指着苏半夏，嘴唇剧烈哆嗦着，气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一股腥甜顶在喉咙口，眼前阵阵发黑。
监考官甲嘴角疯狂抽搐，强行按下几乎要绷不住的笑意，厉声道：“肃静！肃静！考场重地，岂容喧哗，甲字一十三号！舞弊铁证如山，拖出去，成绩作废，终身禁考！”
话音未落，两个早己候在一旁的、面无表情的差役立刻上前，像拎小鸡崽一样，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那哭得如泥的富家小姐拖离了考棚，只留下一路凄厉的哭声和散落的玫瑰香粉味。
苏半夏看着人被拖走，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极其嫌弃地将那沾了脂粉和墨迹的晦气绢帛随手往地上一丢，还不解气似的，抬起她那穿着半旧布鞋的脚，狠狠地、碾磨般地在上面踩了两脚。
仿佛那不是绢帛，而是一条踩不死但极其恶心的臭虫。
“呸！晦气玩意儿！耽误老娘骂…写正事！” 她啐了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套动作精准擒拿、公开展示、毒舌嘲讽、无情践踏，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如同一场精彩绝伦的街头惩恶活报剧，瞬间将刚才被林青黛“算盘狂啸”夺走的目光和话题焦点，硬生生、蛮横无比地全部拽了回来。
只有我，苏半夏，才是全场最靓的仔！谁也不许抢我的风头。
苏半夏这才重新在板凳上坐定，板凳发出吱呀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拎起那豁口粗碗放到卷子上被墨迹污染的地方压了压，权当吸墨神器，重新铺好卷子，蘸饱了墨，深吸一口气，眼神再次锐利如刀锋。
各位乡亲父老，耽误了众多时间，等我这就来给你们讨公道。
心中默念一句，她再次低下头，运笔如飞，字迹依旧狂野，将满腔高涨的怒火，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字里行间，那专注投入的架势，与斜前方那个十指化残影的林青黛，形成了考场上最诡异、也最令人无法忽视的焦点！
与她们两个在甲字号考场一起考试，是一种幸运也是不幸。
两位监考官面面相觑，又各自看了看那两尊“煞神”，最终只能无奈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届考生…真是太难带了，一个算盘成精，一个破碗煞星。
唉，还是那句话钱难挣屎难吃，常人如此早被轰出去了，但这位可是朝堂上那位爷钦点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啊。
本来想着闹点小麻烦，两人随便就摆弄过去，但这样弄成“全场焦点”的情况简首是把他俩按在地上摩擦，但说回来就算被按在地上摩擦也得替她兜底……
两人面面相觑。
“唉”
